楼上的风真大啊,梅心想。
梅已经计划很久了。爷爷又出去和老友在坝坝喝酒了,到现在还没回。
今晚自习的时候,梅已经将自己所爱的课外历史书整整齐齐的放到了壁柜里,课桌上垒得城堡样的教材也被一本一本砌得规规矩矩了。她想,今晚一切顺利。
晚自习回家路上,梅靠在车窗,从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在玻璃窗上放映。
梅从小乡村来的,哪儿有大片大片的竹林,一块连一块的池塘。现在她来了县城读书了,跟着爷爷在一起。城里的光好亮好纷繁,像烟花一样。梅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烟花,也是这样五彩缤纷的。
梅喜欢这样的灯,因为很好看,可以看见更远一点的天空。梅也有点害怕这样的灯,在这样的灯下面,梅觉得离世界太远了。
梅长得不好看。皮肤黑黢黢的,带着一副土不拉几的黑框眼镜,刘海像西瓜皮一样扣在高高的额头上。梅的身材在南方的小城里还算没有拉低平均身高。但梅总是背着秤砣一样的大块头书包,书砖头一样压破了书包底子磨出毛边,也压驼了梅的背。梅的小腿很结实,肌肉拉出一条坚硬的弦。
梅已经受够了在学校的日子。梅在学校默默无闻,成绩平平甚至称得上差了,不爱说话,整天只是闷头藏在摞成青藏高原的书后面。梅太喜欢历史了。梅觉得历史给人一处容身之所。这样的梅实在太不引人注意了。
然而出名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班上两个男生因为不知道的什么事儿对上了,一个声音携带着怒火在教室这个立方体中爆出来,全班的注意力被牵引到两人的对峙中。另一个声音同样的气急败坏,似乎要以一种更高的音量才能将态势拉回自己的主场。突然,第一个声音沉了下来,气压垂死往上爬。做壁上观的人们心里缓了缓,心里已估摸出来此次对峙的赢家。
“啊哈,谁不知道梅是你女朋友啊。”
“滚,你老婆!操你妈的,你他妈恶心谁呢!”
死寂。
针在黑暗中湮没进海里。
死寂之后是极致的哄笑。某些事情一旦被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然后,所有的眼睛都像被磁铁吸引一样朝梅的方向望去,哄笑声瞬间销匿。壁上观者等待,或者期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反应。
大海太平静了,针太微不足道了。
散了都散了。有一向严肃负责的班干终于站了出来维持纪律。
一场小风波而已。人群很快就散了。
学校的日子依然过得很平静。每天的上学上课下课放学,太普通太平淡了。历史里面的人物、战争、王朝兴衰依然在梅上课的时候重现。读历史对于梅不仅仅是爱好了。梅的沉甸甸的书包更加往下掉了,西瓜皮依然厚厚地挡住了那双乌黑的眼睛。
我见到梅的时候,梅已经不再跟旁人也说话了。她像一头独角兽生活在自己的森林里。
偶尔碰见,我刚想张口打招呼,即便是擦肩的距离,梅只顾闷头直直地往前走。要不是书包的坠坠地往下掉我会以为书包只是装饰罢了。
对梅的一些了解是在旁人那里听说的。她并没有受欺负,只是被冷落,被调侃,被装作看不见。
刚分班时,还是有人同情和关心她的,她没有任何反应,有人嘲笑和讽刺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不愤怒,不微笑,不哭泣,视而不见一般的接受大家给她的不公命运。
很快,整个班里就达成了共识,丑女孩儿梅,是个不需要“对她好”的人。
班级里的调侃偶尔会出现梅。大家有意或无意,没有名字,只是心照不宣,说的是梅无疑了。
梅走得很突然。
“哎,你听说了吗,梅跳楼了。”
抬头,静止两秒。
“哦,那又怎么样呢?”
“唉,算了,不和你说。”
不是因为冷漠,是不相信。
怎么能呢?梅么,不可能。梅有什么理由呢。
我们再也没有看到过梅。
老师说她转学了,也听说有隔壁班一个同学被罚了处分,原因是私自出校去了。还听说她去太平间看了梅最后一眼,跟老师请假不批,红着眼跑出去。
班里的自习安静了,不再听见班干间歇性地干吼。
春寒料峭,风把门吹得吱呀响。
“啊哈,不会是梅回来找我要钱了吧。我初中的时候借了12块钱还没还她呢!”
“哈哈,这么久了她那样子怎么敢跟你要啊!12块钱对她来说肯定很多了。”
“ 我好害怕啊!”一声椅子撞到另一把椅子的声音,两个男生抱在一起作瑟瑟发抖状,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笑的。
哄笑回归了。
间歇性的干吼回归了。
又开始了熟悉的热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