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了吗?他又被抓进局子里了。”说话的是我的母亲。
他?说的是谁?是我的堂弟?他不是回老家工作了?怎么被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心里嘀咕着,疑惑不解。
“怎么被抓进去的?信用卡透支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年前的时候,我还跟他聊了很久,他的心已经收回来了!”我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怎么收回来?要是能收就不会被带进局里了,他是死性不改,这次比上次严重多了,听说要被关进去一年。”母亲加重了语气。
“抓进去一年?这次这么严重。”我顿了顿,这次一定栽了很多钱,我奇怪怎么又会陷进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接着解释说:“这次跟上次不一样,掉进了一个坑,说是跟他现在的老板有关系,那老板做了诈骗的勾当,也一并被警察抓进局子里了,他成了替罪羊。”
“他不知道老板做什么事吗?就这样跟着瞎搞,这几年的书都白读了吗?”我有些迟疑地琢磨着这事。
“听说已经被抓进去拘留过一次了,出来之后还继续为那个老板做事情,这下事情大了,连老板一起进去了。”母亲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唉声叹气。
“什么情况?他脑子进水了吗?这么混蛋的事情还能一次又一次,怎么都没人劝阻他,让他越陷越深。这次打算怎么处理?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刑拘?”我追着问。
“要是早知道,肯定不会让他去,他倒是挺能隐瞒事情,做事情也不会跟家里商量。你伯父在托人找关系,看能不能想到办法,该去借钱也都去借了,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只能让他进去了。”母亲语气又加重了些许。
“上次透支信用卡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就没想过要改变吗?”我恍然想到伯父伯母沮丧而无奈样子。
“要是能改变心性,也就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不争气的畜生样,真是害苦了你伯父,还有你伯母。”母亲若有所思,低下头来,又抬起头来看看我。
“是呀,可不是,伯父伯母年纪这么大,都到了退休的年纪,口袋里又没有一点积蓄,全靠大哥他们一家撑着,这次的钱也一定不老少,而且伯母还生着病,真担心伯母扛不住啊!”我心里面开始替她们着急,我对视了一眼母亲。
“扛不住也得扛,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果做父母的都不想办法,就真的没有救了。这次连他那个有权势的叔叔都不正眼瞧了。”母亲开始有些无奈,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别指望他了,这种事情,他是不会管的,三番五次纠正都不悔改,城里的人最怕穷亲戚的这摊子事。”我掂量着。
“前些天,在老家的村口,碰到你伯父,他说正愁要去哪里凑钱。看到你伯父眼泪挂在眼睛里,我跟你父亲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陪着聊了几分钟。”母亲眼里泛着泪光,心里有些替做父母的心疼。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判都判了,如果能用钱解决问题倒好,再不行的话,就让他进去反省反省,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每个人都需要成长,坏事也不定是好事。”我看了一眼母亲,走到她的身边,理性地安慰她。
二、
三年前,我接到大哥的电话,说帮忙找堂弟的住所,还问最近他有没跟我联系。
“你知道翔安新店吗?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个地方,听他同事说最近他在那一带走动,还听说在网吧见过他。打了几百通电话,他就是不接,真是气死我了。”大哥拉长一句话说了几个情况。
“那个地方我知道,离岛内还有些距离,要不我跟你们一起过去。你们就先在家里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过去。”我回答道。
这几年,堂弟去城里上班,说是去上班,根本是在骗家人,他不仅没有上班,还整天泡网吧打游戏混日子,没钱了就刷信用卡,已经整整一年。他靠着刷信用卡过生活,已经不知道透支了多少钱,这次就是因为银行追债,打电话到家里,家人才知道他的事情。
家里到处借钱给他填这个坑,已经想尽了办法到处借钱,凡事能借的亲戚都借过去。银行给了一个期限,说要是不填补这个空缺,就只能带他入狱,法院那边也给了强制性的通知,收到了法院传单。
听说了这些之后,我感到既吃惊又感到不可能。小时候,碰见乡里乡亲,他都会打招呼,平时给人感觉也是个勤劳的孩子形象,觉得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做事又机灵,怎么就误入了这样的门道,我一时之间觉得,人在社会的那些年,各自的经历和成长,谁也说不清楚。
“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多久了,他是不是还住在那里,确定能找到他吗?”我抱着一种不确定。
“不确定也得找到他,再让他这样下去,会更糟糕。”是伯父的声音,一个父亲焦急的声音,有一些微颤。
“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看着任由他自生自灭。”大哥说话重,我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恨铁不成钢。
我也不敢多说话,上了车,指着方向,带着他们来到大哥说的地方。路上聊了一些关于大哥店里的生意,他说:“这次是借了别人的车,才急匆匆赶下来的。”
大约开了半个小时,打了许多电话终于找到了地方。眼前的一片房子,拥挤不堪的走廊,经过一番询问,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房间,敲了许多次门,没见有人反应,大哥大声叫唤他的名字,也不见有人开门,又怕打扰到其他住户。
伯父骂出声“这小畜生去哪里了?不要让我逮着,逮着了非扒了他几层皮不可。”约摸找了一个多小时,他能去的地方,可能找到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
一行人大概找了三个小时,实在没办法,天色也渐渐漆黑了下来,本想让他们一行人先住下,明天再找。伯父却说:“再去看看他住的地方,看他回来没有,这么晚了,应该回来了。”
我们又再一次回到他住的地方,大哥再次敲了三下,停顿了片刻,又重复敲了三下,确定没有人回应,就回到车里。
伯父低落地说:“找不到也没有办法了,明天店里还有生意要照看,还是连夜赶回去吧。”
我劝他们第二天再找找看,先在我这里暂住一晚,大哥说:“家里事情太多,也没办法留下。”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挽留,便指着前方的路口,说:走这条路,一直直走,就是上高速回老家的路了,你把我放在路口,我自己打车回去。
下了车,大哥与我道别。路灯从侧窗打进来的光落在伯父的脸上,我看见了伯父眼里的泪光,挂在脸上的皱纹,还有黝黑的皮肤,我感觉到伯父渐渐老去的身影。
伯父突然握着我的手,眼里的泪几乎从眼眶之中掉落。我有些不知所措,赶忙握着伯父的手,他的手一直颤抖,那是父亲对子女流露出来的爱。之后我跟伯父一行人挥手告别了。
三、
一个月之后,我回到老家,再次看见了我的堂弟。见到他时,似乎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闲适,仿佛许久未见的两个人,已然不再那般简单,早已毫无想开口交谈的意思。
母亲说,自从伯父那天离开之后,回去便不间断打电话给他,始终都没人接电话。本已经不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接到法院的传唤,说已经找到当事人。传单上说明了情况,并希望父母方能够筹钱偿还本金,否则就予以强制实施刑事法律责任。
于是伯父便开始东凑西凑,找被人借钱,大哥也开始借钱,经过一番努力,总算凑够了十万元,这个数目对于一个农村家庭,也算是个天大数字,能凑够这些钱,是每家拿三千五千凑起来的。
起初以为这十万块足够了,把这笔手续办了,也就可以没什么事情。
过了几个星期,我再次接到大哥的电话,说还有一家银行发来了传单,不知道数目还剩下多少,希望我能通过传单,到法院那边问问。
我让他把传单拍照发到我的手机上,从上面我找到了负责这起案件的法院,经过一番询问,找到了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经过询问之后才明白,这笔的数目不算多,采取的方式也只是到银行柜台及时存款,银行会根据你的执行程度,取消对他的控诉。
我给大哥回了电话,说明了情况,这件事情也就告一段落。
三个月后,我询问关于堂弟的情况,大哥说,暂时留在家里,找一份事情做,也不再让他回城里做事,尽管在县城的工资比较低,家里人也好照看着。我说在县城做事情有人管,他经历了这些事情,也该反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有几次我看见伯父眼中开始有了一丝笑容,也很努力挣钱偿还欠下的债务。我问母亲,伯父近来在哪里?她说在给一家公路局做交通施工画线工,包吃包住,还过得去。
大约过了半年,我从母亲口中得知,他被拘禁了,这次是因为别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知道是被骗了。我又一次被母亲的话震惊了。
我不担心堂弟会遇到什么?我担心的是伯父知道这件事会是怎样的不知所措,还有一直在病的伯母。我有些担心地问母亲:“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上次信用卡透支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这次的案子,是关于他跟现在公司的老板一起,老板骗他说可以挣钱,让他做帮凶,这个黑心老板诈骗了几百万,逃到杭州说是公事,让他过去处理,结果被公安机关抓了个现行,一并连老板抓了进去。
被当作从犯,予以羁押。法院的通知单,又一次发到了老家,伯父接到传单几乎晕过去,伯母则在一旁默默地不停流着眼泪。
伯父连忙赶夜去公安局,凑了一些钱送到局里。听母亲说,伯父怕他在局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吃没喝的,又没得睡。
我听到母亲说到这些,有些愤怒,就该他受这些苦,谁也别去捞人,就让他承受这些,让他明白人活着必须承受该有的责任。
大哥告诉我,这次已经不是钱可以解决了,好在他不是主犯,坦白的程度也比较诚恳,再由着找了一些关系,凑了一些钱,才把事情给从轻判决了。
四、
经过堂弟的这件事,大约是三年后的一天,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嫂子最近身体不好,听说是长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医院住院检查去了,检查还没有出结果,叫我有空去医院看看,也替父母慰问一下,带些水果。
我打电话给大哥,大哥说:“检查结果要过一周才能出来,医院那边给的回复可能是瘤,希望亲人要做好思想准备,具体情况得等到结果出来了,才能准确判定。现在你嫂子先回来在家里等结果出来。”
于是,我按照母亲的意思,抽空去了一趟。我在大哥楼下的小摊上买了一些水果,打电话通知了大哥说在去的路上,大哥说在店里忙,因为去城里检查的这几天,店里的生意已经顾不上,所以他告诉我嫂子在家里,让我自己上去。
我自然明白此刻大哥的难处,我也没有多问伯父的近况,只知道在外地打工,还没有回来。于是我上到大哥家里,一进门就看见嫂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来给我开门。我说嫂子尽管休息,不必忙活,我这次是过来看看你的病情,也顺便替父母来看望你。
嫂子面色显白,脸的右侧挂着一道伤口,她说是手术要进行切片试验,在骨头里取骨髓。她说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就长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因为自己担心,第一家医院检查了之后,大哥又带着她到省城医院,重新做了一次检查,俩个结果都还没出来,还需再过一周,结果才能出来。
从她的描述之中,我知道了她的担忧,以及她说血液化验的结果是正常。我便安慰着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心态好些,结果还没出来,还不一定呢。
她担心这病是个大病,要是连她也垮了,这个家的负担会更重。经营饭馆的事情,基本都是嫂子在操持着,若是真查出了什么病,这个家也就完了。说完这些话之后,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情绪变得异常。
我连忙安慰她,先不要往这方面想,一切都只是你的想象,事情不会这样发展,老天不会对善良的人做这么不公平的事情的。
聊了许多,我才真正知道,这个家是她一直在坚持着走过来。
在嫁给大哥之前,大哥心里面是有其他人的,在选择了她之后,等到生下第一胎,有了自己的女儿。在这期间,她发现大哥在外面跟别的女人还有接触,但一直选择坚持相信大哥,哪怕是被她无意看见了,她也默默保持相信,维护着这个家。
几年前,她一个人借钱付了首付,买下了县城的房子,大哥才渐渐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一开始大哥还不时地责备,后来大哥也改变了,为了这个家,两个人开始有计划地经营饭馆,大哥当厨师,嫂子经营兼服务。在他们共同的努力之下,生意越来越好。
堂弟的这件事发生之后,家里因为伯父的坚持,是她主动拿出钱来,把堂弟的事情解决了。家里的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她也开始计划着生二胎,她想着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这样才圆满了。
等到生了二胎,女儿再大一些,她又开始计划买车,她说大哥想买一辆车,等买了车,也可以抽空出去旅游,也可以带孩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说这些都基本已经实现了,尽管大哥还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但是她很知足。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生活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很害怕生病,害怕像医生说的一样,这病会毁了她的家,毁了她的一切努力。
听了所有,我开始不再忍心劝她要心态坚强,于她而言,我似乎已经不忍心再要求她坚强,再看开一些。我只是默默地听,听她把话说完。
五、
一星期后,母亲说,嫂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没等母亲说出结果,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老天一定会善待好人的。
母亲说:“真的是要怎么办呢?”
我听到这话,我知道了一二,母亲说不出来的结果,一定是特别严重。
我不敢去问,因为我怕知道结果。我让阿琴姐去问,阿琴姐拐着弯去问大哥,得到的结果说嫂子得了白血病。我问阿琴姐:“你问清楚了吗?”她说:“不信你看,只是你大哥发给我的。”我接过她的手机,是一张大哥发过来的检查结果图片,上面赫然打印的几个字:急性髓系白血病。
知道这是一种很严重的病后,我拿起手机查了一下关于髓系白血病的发病和治疗,才知道这病是大凶的病,目前治疗的方法也只能是通过化疗,费用是非常之高,而且治疗不好的话,大概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内心开始抵触这样的结果,不停在心里呼喊:老天爷不应该对待这样的人,老天爷不应该对待这样的人,老天爷不应该对待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阿琴姐还说前几天大哥把结果发给一个大医院专家看,给了一个建议:不建议化疗,这种病属于不化疗可能还可以多活几日,要是化疗效果不好,可能活不了几天。即便去化疗了,医疗费用也是几十万下不来,也不可能治好。
我越听越心慌,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知道如何回应阿琴姐说的话,只默默地听着。隔了良久,我说:“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走了,还是听医生的话,做完第一期化疗,这样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希望。”
我再一次想起了伯父来,他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如果他听到这个消息,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于是我问母亲:“伯父在外地工作,知道这件事了吗?”
母亲说:“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就只知道生病了,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你大哥才把结果告诉你伯父,你伯父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昏倒过去,昨天你伯父跟包工头说明了情况,赶忙从外地的工地赶回来。”
“前几天,医院通知你嫂子去医院做化疗手术,你伯父和大哥还在筹钱,不知道这会钱凑够了没有,你几个叔叔都帮忙借钱。”
“大哥带着一部分钱,提前先过去医院那边料理住院的手续,还有照顾嫂子。”
“那家里的店是关门了吗?”我开始疑问。
“店里暂时由嫂子的妹妹还有弟弟照看着,家里的生意也不能说停就停,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店。”母亲看着我说。
第一期化疗,病情就出现了恶化,不到一周时间,嫂子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伯父马不停蹄往医院赶。去到医院,医生说不让进去,被挡在手术门口,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病情稳定了下来。
化疗费用花掉了所有的钱,再也找不到钱,能借的人都借了,这是母亲告诉我的。这笔治疗费用已经到了极限,大哥再也想不出办法。
中秋回老家的时候,恰逢伯父伯母在家里,母亲说让我去伯父家里看看。伯父聊起了他的一生,历经了坎坷,也到了退休的年纪,家里却屡遭变故,说了一些话,流下泪来。伯母在一旁落泪,说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接下来的费用早已经不知道如何凑,如果找不到钱,也只能看着嫂子一天天走向死亡了。
一个叔叔说用众筹的方法,看能不能找爱心人士帮忙。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也许能再让嫂子度过更长的时间。
留给这个家的时间不多了,在社会的爱心人士帮助下,终于凑够了第二期的费用。第二期结束,接下来呢?我不禁自问,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在一星期后,第二次化疗还未结束,嫂子没能抵抗病情,在重症监护室宣布死去。我接到母亲的电话,让我回家里一趟,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匆匆忙忙往老家赶。那是在老家的冥堂上,我再一次看见了伯父眼里的泪,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努力呐喊,拼命争取,然后一切又都平静了。
两年之后,一家人开始了新的生活,大哥的女儿上了小学,儿子也上了幼儿园,伯父努力把债务还上了大半,大哥经营着店,生意也渐渐越来越好,堂弟也变得开朗起来,踏踏实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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