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倒在地。
周围的人乱成一片，我却出奇的平静。
人生终不过一死。帝王也好，庶民也罢，有谁能逃过呢。
只是，我以为我已经退出了，竟然还是难逃一死。
杀我的是两个漂亮女人。
我不认识她们。
但我知道，她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1.
一直以来，这世上就有无数的人希望我死。
甚至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我的父亲是东平的王，但我的母亲却只是父王一个没有名分的妃子。
他们的故事，是我后来听说的。
身为太子的父亲，邂逅了身为歌姬的母亲。母亲明艳动人，京城之内，无人不知。
父亲喜欢上了母亲。虽然那时他已经有自己的太子妃，而我的母亲是有夫之妇。
我的祖父，对我母亲很不屑。
“你馋猫似的，玩玩就罢了吧。”他这样对我父亲说道。
然而，我出生了，成为了父亲的长子。
父亲欣喜万分，亲自为我取名楠。
我们的身边，多了很多侍卫。父亲对母亲解释道：“楠儿是长子，身份不同了。”
我是孩童，大人的事我并不理解。
但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父亲抱着我，注视许久。
然后，他指着墙上的地图说：“楠儿，以后这一片江山都是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母亲却激动不已，对他说：“殿下当真么？”
回答她的，是父亲的哈哈大笑声。
2.
我幸福的童年时光，在我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父亲来的少了。他来的时候，母亲再不像以前那般温柔陪伴，而是唯唯诺诺，似乎唯恐父亲不开心。
我听侍者谈论，才知道父亲喜欢上了另一个舞姬，我母亲失宠了。
我抱着母亲，认真地说：“娘不要担心，楠儿长大了保护娘。”
母亲看着我，泪如雨下。
然而，作为父亲的儿子，我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九岁那年，父亲派了一位少傅给我，让我去西昌国游学。
我舍不得父母，尤其是母亲，她总是那么郁郁寡欢。
但母亲让我放心地走:“好男儿志在四方，楠儿怎么忘了？”她咳了一声，“娘会照顾好自己。”
于是，我走了。
在西昌国，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富庶而平和，我以为书里才有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居然就在眼前。
我初时惊讶，渐渐习惯，后来喜欢上了那里。
父亲仍关心我，派人时时问询。
十九岁那年，父亲传召，让我回朝效力。
偏殿里，父亲指着我，对几个人说道：“这是你们的长兄，过来见他。”我的弟弟妹妹们鱼贯而出，向我行礼。
我第一次见到了三弟。他比我小13岁，是父亲的嫡子。虽然还是个孩子，他看起来却是那么冷静。
我急欲向父亲进谏，阐述治国良策，父亲笑道：“你方回来，朝中之事你要先熟悉才好。”
父亲到底还是看重我，让我做了将军。朝野上下，揣摩着父亲的心思，渐渐有人向我靠拢，包括姑丈。
3.
日子慢慢地过，我的锐气渐渐地磨没了。
我周围似乎有很多的人，亲人、下属、仆人，但我常常感到寂寞。
在西昌国的时候我虽然孤单，但我却活的自如。
某一天，我突发奇想，乔装去南安国。那里的画舫很出名，还有让人醉的清酒。
可惜，我被识破了。
南安国君并未因此大做文章，只是命人将我送了回来。
后殿里，父亲大为光火，指着我痛斥道：“东平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为父如此待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低着头不敢看父亲，小声道：“儿知错。”
“父王，”三弟的声音忽然响起，“长兄不过是玩心太重，绝不敢叛逃父王，请父王明鉴。”
我的心一沉。好一个三弟，名是求情，实是暗讽。
父亲果然动了怒，拂袖而去。
我偷眼看三弟，他嘴角在冷笑。
我忽然觉得血液凝固。皇室最是无情，果然。
我悄悄离开京城，去了北宁国的依云郡。那里汇集天下商贾，我亦参与其中。
而京城里，我的三弟越来越受父亲喜爱，拥戴他的朝臣也越来越多。
我听说父亲患病，连夜赶到西昌国，请了我认为最好的医生来为父亲诊治，然而父亲竟连一眼也未曾看我。
三弟以监国身份，对我执兄弟之礼。话语间，却丝毫没有温度：“父王龙体何等尊贵，岂能任由外邦术士探测？兄长未免过于大意了。”
我竟不能自辩，只好对父亲说：“儿对父亲之心，天地可见，望父亲明察。”
我长揖而退。
恍惚间，我觉得心灰意冷。但是一双大手按在了我的肩头，是姑丈。
“大局未定，一切都还有变数，你不要自暴自弃。”姑丈看着我，“朝内有我，你放心。”
我沉默片刻，道：“我好累，不想争了。”
姑丈摇摇头：“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争与不争，别人都会和你争。”
我望着他，默默点点头。
4.
父亲去世了。
我收到姑丈的手书时，泪流满面。
我虽然与父亲有误会，但他到底是我慈祥的父亲啊。而我，竟然再也没有机会和他去谈论如何治国安邦，如何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对属下说“准备回京”，少傅阻止了我。
“殿下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少傅指着姑丈的信，“‘君上大行，三郎即位。国事混乱，殿下保重’驸马说的如此明白，殿下难道还要回去？”
我轻吸一口气，道：“但为人子者，岂有父亲离世而不回？”
少傅一字一顿对我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
我沉默地望着他。
少傅缓缓说道：“殿下需要等待。有老驸马在，殿下还可图之。”
于是，我开始了等待。
我以为，我会收到朝内政局不稳，君王失德的消息。
可惜，恰恰相反，三弟似乎在元老和重臣之间游刃有余。
再然后，我收到了姑丈惨死的消息。
我终于彻底绝望，我找到少傅：“多谢恩师多年教导，楠天生愚钝，从此只愿做个普通人。”
少傅看着我，长叹一声：“殿下虽有意如此，但他人未必知道殿下心思。”
我并不回头。
我厌倦了一切，宁愿从此了结。
5.
今年的元月，天气分外的晴好。
我收拾了行装，准备去北宁国依云郡。
我已经到了码头，远远看见我的船。我慢慢走过去，忽然，我觉得眼前一花。
我中了毒，跌倒在地。
向我施毒的，是两个看起来漂亮而文静的女人。
我苦笑。该来的终究逃不掉。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这首《梦江南》是我最喜欢的词。
只是，从此以后，我再没有机会吟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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