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大了的儿子,写给亲生父亲的最真挚的文字。沉淀了一年多,才终把万千思绪化做这一篇说短不短的文章。之前,我很怕我的文章的语气变成了控诉,把你也再次伤害。爸,如果是你读这篇文章,请你坚持读完。只有读完,你才能看到你真正的儿子——性格开朗,谈吐幽默,拥有智慧——不是你和大姑幻想的模样
数天来,我的两位朋友分别向我倾诉了她们的处境。同样的,是家庭带来的。我没有给她们任何答案。我只是希望她们能够学会“尽人事,听天命”。有一个东西始终在限制着她们——那就是不可逾越的辈分。另外,今天,在心理咨询培训课上,老师让我们随意选择一个话题,讲五分钟。这一年,我经历了许许多多快乐的事,可在老师抛出那个任务——我立即进行思考时,这些快乐的事始终无法被组织成语言。于是,我知道,思考已久的一篇文章,得写了。
——题记
“你不就是个收破烂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在秦老头、秦老妈子以及小老头面前对你说。那时你正在收别人的废品,不耐烦地让我去屋里拿零钱。回到铁皮屋的院子后,你打了我,打得很重,我几乎快感受到了骨头的断裂。而后,母亲来拉住你,化作了你俩的互殴。当母亲的头重重地撞在院子里的护坡墙上,我内心有多种形容不出的滋味。畏惧已经不再重要。许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最痛苦的滋味是绝望。只是年龄尚小,说不出来罢。母亲在倒地后突然的冷静,那时我并没有感觉到。只是,那句对你的轻蔑之语便成了十年前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母亲说,你去市中心了,让我俩去找你。我信了,便跟着母亲走了。出走的当晚,母亲说你明早来接我们,我信了。那晚,我和母亲在一家旅店找了一个铺位——一个房间有很多上下铺,挤着,二十元钱一晚。第二天一早,母亲还要哄骗我,我发觉了,可已经只剩下跟着母亲走这一条路可选。当然,许多年后我清楚地认识到,选择跟母亲走,是不想再经历那时的一年前你和母亲离婚后母亲了无音讯的煎熬;选择跟母亲走,是我抱着一种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的信念。小时候,我“五音不全”,但我还是很喜欢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尤其是母亲从山东走了的那段时间,那段旋律时时回想在我的脑海里。
写到这里,我想说,你们那短暂的复合,是我人生的转折点,那段时间的你们——如今想来,也是我见过的人性最扭曲的你们。原谅我的不敬。母亲既已远走高飞,却又能让你重新联系上她,谋篇布局之功力实在可叹。你的不切实际到荒唐,实在可笑。说实话,母亲动不动就能编织一套谎言的功力,让我佩服。我青春期愤怒的来源——可以说全是那种种对我的“操纵”与欺瞒。
我能预感,当母亲带着我走出铁皮屋,我生命中艰难的时光便要到来。我不再哭。第二天早上,我哭完了,路过一个报刊亭,我毫无思考便下意识地抓起了一本《读者》,并让母亲给我买下。我很感激母亲,这么多年,她总竭尽全力让我拥有更好的教育与生活。现在思考当时那本《读者》的原因,一是因为在铁皮屋你给我念过《读者》上的文章,二可能是因为在铁皮屋我抄了《遥遥黄河源》这篇小说并说是自己写的——你一路打我和母亲到坡下后,我便有了一个潜意识:写出真正的属于我的小说。在我读初一时,我做到了,凭借着大量的阅读和对众多写作技巧的模仿写出了至今都让我自己赞叹不已的《中印大战》。那本《读者》被留在了湖南那个小山村的土砖房里——如今那两间土砖房垮了,那本《读者》便永远地埋在了废墟中。所幸,我的文学梦没有在那里被埋葬。
第二天也天黑了。别无他选,我跟着母亲租住在深圳的一户中产家庭的家里的一间卧室,房租五百元,在十年前是十分高昂的。那户哥哥姐姐待我很好。有一天,母亲出去捡垃圾,我在房间里做噩梦,大叫着喊着你——爸。醒来,那个姐姐和善的笑容给了我温暖。让我觉得那里是个安定的地方。母亲把我送到附近的明德小学读书,只交了三百元书费,其余的一千多块钱先欠着。每天三餐,我和母亲,菜包子、肉包子,换着吃。中秋节,班主任马老师送了我一块蛋黄莲蓉月饼,我和母亲作为中午饭分着吃了。马老师——我至今也很怀念她。在深圳临走的最后三天,母亲用一个小轮手拉车——只有一个行李箱大小,收起了废品。我们终于吃上了盒饭。时隔多天后吃到一口米饭,那时的幸福感难以表达。
在离开你十几天后的一个周五,你的“寻人启事”贴到了学校外面街道上的电线杆上。母亲要带着我逃了。校长把三百元全额退给了我们;房东哥哥没要我们一分钱房租,还给了我们五百元钱——母亲给房东下跪了。出门后,母亲从门缝里塞回了三百元钱。幼小的我,分辨不了那一跪究竟是有尊严的一跪还是没有尊严的一跪。后来,我明白了,那是有尊严的。
带着约摸六七百块钱,我和母亲带着那只花五毛钱从路边一群“残忍”小孩手里买回来的猫坐上了去惠州的巴士。
在惠州,母亲在餐厅洗盘子,我呆在宿舍——没钱,辍学了。每月,母亲工资八百,我的吃住占了三百元,母亲一个月收入五百元。夜晚,我们出去捡垃圾,补贴生活。那时候,宿舍的电视吸引了我。毕竟,在深圳时,我有一年多没看过电视。有一回,你收来一台黑白小电视机,想要接个线,但没成功。在餐厅的宿舍,我无心练习我随身带着的字帖,也无心将那本《读者》读完。没有了学习的环境,那个年纪谈高度的自律,有些痴人说梦。那时候母亲用捡垃圾攒的十五块钱给我买了一个黑白的游戏机,成了我那时最大的乐趣。
为了不被你找到,母亲让我自己取个名。我想起了我在木棉湾小学读书时,一个同学把自己校卡的名字涂改成了“林俊杰”,我也便叫了“林俊杰”。我几年后才知道这是一个歌星的名字。
后来,母亲便遇见了我的继父(那是我喊他“陈大伯”),而后,我便成了“陈章浩”。母亲带着我和陈大伯一起住。在小区里,我遇上了一群小伙伴,大家共同的“大敌”便是我写过的母亲是妓女、父亲是个开摩的的驼子的阿杰。我意识到,要想不像在山东时那样被同伴们轻视、欺负,我就得成为“头儿”。打赢阿杰是最好的办法。这一年,我还没有接触武术。但我回想在山东和小伙伴们摔跤的经验,知道击打关节是战胜比我高大健壮许多的阿杰的最好的方法。于是,我先让阿杰追逐我,然后我突然一个急停,一脚踢到他的脚踝上,阿杰应声倒地。之后我又折他的小臂。阿杰痛苦之极,向我求饶。我人生第一次当上了“老大”。
在继父和母亲把我留在了湖南的那个小山村,那是养父的故乡。我跟着母亲和养父于2008年大年初四到那。半路夫妻——为了确定母亲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养父,我被留在了那个小乡村读小学。
养父的母亲——我的奶奶照顾我。
那时候,奶奶已经八十岁了。她是个干净利索的老太太。一见她,我就喜欢上了她。
此后,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近半年的时间。
“小爹”和“小妈”(方言,叔叔和婶子的意思)住在他们自己盖的两层楼房中,我和奶奶住在一旁的两间土砖房中,一间生火做饭、一间放着两张床。
每天清晨四点二十分,天还没亮,我从床上爬起来,奶奶便给我打好洗脸和漱口的水。之后我便开始步行半小时前往镇上的中心小学。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铺着大小不一的石头。夜路黑,奶奶便为我准备了一个手电筒,每天落屋时充电,第二天又拿上。手电筒找着找着,偶尔就能照到挂在树上“乘凉”的蛇,我便丢了魂似地往死里跑。
为了不被那些蛇吓到,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探险者游戏”——每天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走完小道,去到镇上。之前,为了方便我看时间,奶奶给我在镇上买了一块电子运动手表。那时候,能在那群同学中拥有一块运动手表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这块表的秒表功能此时排上了极大的用场。从二十多分钟,到后来的七分钟,我不断地挑战着自己。我记得后来我是索性关掉手电筒,拼命向终点奔跑的,只为了刷新自己的纪录。
当某一天的下午,放学落屋的路上,我用自己的拳头砸死了一只土公蛇后,我突然发现,在“探险者游戏”的锻炼中,我拥有了以往从来没有的勇气。
在那神奇的乡间,我确实增长了许许多多的勇气。半夜跟着“小爹”、“小妈”去田里捉蛤蟆,用以第二天放在篓子里“俟龙虾”(让小龙虾自己钻进篓子),田里的土公蛇窜来窜去,有时离脚尖不过半米;还有一次,一条我小腿那般粗的松花蛇从地上一蹦而起,我用捉蛤蟆用的火钳将它的头一下子夹住,它便缠绕成了一团,我顺势把它装进了蛇皮袋,第二天卖了三百多块钱。每天帮着打水、砍柴、载棉花秧、玉米秧,加上每天清晨飞速的奔跑,我的身体变得十分结实。
因为乡村生活的过于单调,我终于重新翻开了字帖,并将带来的那本《读者》以及《一千零一夜》来来回回读了上百遍。这也是我重拾书法、奠定扎实的文字功底的开端。
在乡间的各种酒席,大人们都夸我长得俊秀。在学校,我也受到班里小伙伴的欢迎。
我每天都坚持写日记,并读给他们听。
我根据自己在乡间遇到蛇的各种场景,给他们编“万年蛇王”的故事。我自己至今还佩服自己儿时令人惊异的想象力。在知识和娱乐如此匮乏的乡间,我的“万年蛇王”系列成了他们课间巨大的乐趣。这种乐趣,从我来这所小学到半年后我离开这所小学,一直持续着。我还给他们讲过“小小侦察兵”的故事。这些故事,全都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我还根据无意中读过的——在土砖房的一个柜子里当年有人写给继父的一封情书以及一本小本的网络小说,给他们编过一个背景发生在战国的爱情故事。
在这里,不是深圳,没有人嫉妒我的学习成绩,没有人说我的坏话。我学会了真诚地和每一个同学相处。十几年后的今天,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因为我当年的影响,酷爱传奇类的小说。我的班长叫刘彪,我送给他的一只当年价值三块钱的钢笔,他至今保留着。我读高中时,他们听说我考上了那里最好的中学,从广州回来了,个个都激动无比。那时,他们有的已经参加了工作。读上好高中的,没有几个人。
在那里读小学时,我因为表现得太突出,总被高年级的同学骚扰。我增长的勇气让我变得异常“嚣张”,我竟然毫不畏惧地接受了高年级同学的单挑或是群殴,我都靠着武学“天赋”——跑得快,拳头快,擅长击打关节赢了下来。直到所谓的“大哥大”——大胖子陈洁出手,我的头被按进了小便池。一个雨天天下午放学路上,走在乡间小道,我复仇心切,喊住陈洁,要和他“决一死战”。他家在大河坝旁。高大的河坝的水泥板两侧没有护栏,下面也是水泥板。我被按到了水泥板上,他只要一推,我便要摔下去了。我突然锁住了他的胳膊,他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这时,他的奶奶出来,拉开了了我。陈洁趁机从地上爬起来,往我身上疯狂地轰砸了数十圈。待我要反击时,他奶奶拦住了我,假意说着好听的话。那一天,委屈的泪水被雨水冲刷着。回去后,我没敢哭。在“小爹”、“小妈”的眼里,打架肯定就有错。他们不敢打我也不舍得打我,但他们肯定会指责我。五年后,我要读初二了,暑假,我回去看奶奶。路过大河坝,陈洁坐在门口,他已经长成了一副瘦高的身材。见了我,他并没有认出我。此时,我已经学会了咏春拳,而且因为坚持健身,力量强悍。我走到他面前时,突然转身,一通快拳将他打倒,随后继续用脚踢踹他。他的爷爷过来劝架,被我一个翻摔撂在了地上。他的奶奶跪下来了,向我道歉。那一刻,一种失落、一种无奈都涌上了心头。我一脚踢掉了他们的一扇门,走了。
后来,回回路过他们的门口,他们都马上冲我谄媚地笑。
2008年,在高唱着《北京欢迎你》的八月,我和在这个山村最好的伙伴雷子锌告别,去了广州。在广州,我进入了较稳定的阶段。
开学读小学四年级,我的成绩总是位于年级第一名。老师和同学们也都很喜欢我,因为我模样依旧俊俏,而且十分淳朴。班里那个最漂亮而且成绩也十分好的女孩子也很喜欢我。我写的作文开始成为各种征文比赛的特等奖。我也开始跟着老师练习武术。
学习中,我最强的天赋始终体现在数学和英语上。很多困难的奥数题,我一眼就能看出答案。我也因此在数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读五年级时,我已经能够用英语演讲。被别人夸赞天才的感觉是美妙的,这也给了我自信。在读小学期间,我还无意中学会了打台球、乒乓球和网球,这也成为了我至今都引以为傲的三项运动。我用了八九年的时间,让这些东西都成了我擅长的,不是只懂一点半点。
小学期间,继父和母亲各重病一次。以及为了让我有学籍,不是黑户,母亲将我的户口从山东迁到了湖南。由于是非法操作,耗费了大量的金钱。重组家庭的基业,基本耗尽。
小升初,读优质的公立学校,面临着没钱交学费的困境。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优秀的中学,并获得了免两年学费的奖励。
自小学五年级起,我养成了每晚把除了写作业的时间都拿来读书和写作的习惯。一进初中,我的成绩不知为何,并不突出。但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习惯。最终,在初一上学期结束的期末考试,我考了年级第一,从此保持到初中毕业。大量的阅读,让我对现代以前的小说写法有了研究。但对数学和物理的热爱,让我去关注宇宙。我最初的梦想萌发了:关于宇宙学家的梦想。
初中,我把一个中学生能拿的最高荣誉基本上拿遍了,哪怕是省里的生物竞赛,我靠着自己的记忆能力,也拿下了一等奖。我的班主任老师教我演讲。我把演讲比赛的第一名也拿下了。但那个宇宙学家的梦想,让我叛逆了。我不再是那个标准的好学生。
我还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当然,我至今很感激她。她洗尽了我的暴怒。虽然在那个初中毕业的暑假,我带着背叛,带着誓言的落空,带着自己光明的前途,带着她落寞的眼神,无能为力,只能每天在家窝着,在床上躺着。
我被打上了“恃才傲物”的标签,以状元的身份毕业了。我的班主任倒是一直都很理解我,并坚信他的学生陈章浩是最优秀的。我们至今都保持着联系,情意深厚。在我面临一些重大抉择时,他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在高中那个全是方言的环境里,习惯了说普通话的我一开始面临着听课困难,与人沟通困难的问题。我的成绩也一读下滑。待到成绩即将回归前列时,奶奶的病重到去世让我成了湘粤两地唯一的连接点,也成了矛盾的连接点。我必须参与进去,处理好这些事。所幸,最后我做的很好。但宇宙学家的梦想在种种现实的压迫下,似乎开始破碎。
此时,我的心静了。我又开始了大量的阅读。对哲学和数学的研究让我获得了人大哲学系自主招生的资格。而且,我在理科成绩突出的情况下,选择了文科。初入文科,我的文综三科全是不及格。但我通过钻研,最终考到了第一名。高三的一场车祸,虽然没让我伤到,但我的心理阴影对我产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影响。幸运的是,最终的结局不差。我的高考成绩能让我许多名校。我选择了这所离你近的。当然,人大是读不上了。
这么多年,大量的阅读、兴趣特长的丰富、大城市给我的底蕴、许多重大的经历,让我变得开朗。受你和母亲的影响,我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也非常好。至于阴影,在我身上,已经为我所用了。哪怕是自卑,以前是有的。但我一想,我也是一个家庭花费百万打造的大学生,我又有什么比别人差的呢?
经历了爷爷故去的悲痛,这一年沉淀之后,如今我领悟了以往在佛学著作中习得的宽怀。
也请你不要受我写的小说的影响,担心我内心有问题。毕竟我各种风格的东西都能写。
你的故事,我也正在将它们记录下来。故事太多,我就随便扯一些吧,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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