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骨头

一

“我发现，我的世界被刷新了。”卡西看着落日，平静地说道。

说真的，我很少看见他这个样子，感觉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可你只是一只狗啊，什么叫你的世界被刷新了，难道你的骨头被抢了？”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不明白，对于狗来说有很多事情远比一根骨头重要的多。”他的语气是如此沉重，让我不得不担忧起来。我抚摸着他身体，好让他放松下来。

“好吧，卡西，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解决。”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一会才开口。

“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去湖边玩耍。湖边微风轻抚，绿草如茵，再看湖水碧波荡漾，朝阳如碎金般洒在湖面......”

“好了，说重点。”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我在湖边啃骨头，可是一不留神，老子的骨头TM掉湖里去了。fuck......”卡西一脸怒气，貌似还在为了掉进湖里的骨头懊恼。

“这不还是一根骨头的事情嘛？”我反问道。

“可是这不仅仅是一根骨头的事情”，卡西尖叫着。“这是一根刻有我生命印记的骨头。”

“你指的是那些牙印嘛？”我问道。

“嗯，是的。这根骨头陪我度过了很多寂寞的时光。即便是在大雨倾盆的深夜，我都是咬着它才睡着的。”卡西好像很悲伤的样子，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噙着泪。

“唉，一根骨头不至于。可是你说你的世界被刷新了是怎么回事？”我试着寻找让卡西沮丧的元凶。

“就是因为骨头掉进湖里，我坐在湖边不停地掉眼泪。可是没过一会，平静的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窝，从里面冒出来个白胡子老头。”卡西的眼里发着光。

“哦？是嘛？”我好像已经猜到了卡西的套路。

“嗯，没错。那老头掏出一根闪闪发光的金骨头，问是不是我掉的。你是知道的，我是一只有原则的狗，这种来历不明的骨头我是不可能要的。”

“所以你断然拒绝了他？好样的。那个老头是不是又掏出一个银骨头？”嗯，还是熟悉的套路，还是熟悉的味道。

“没错，这老头又掏出一根银骨头。说实话，这两根骨头即便是对于那些有着高贵血统的牧羊犬来说，也会是致命的诱惑。但是我都没要，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肉骨头。”卡西信誓旦旦地说道。

“哦，接下来，肉骨头该出场了吧？”给你金骨头和银骨头也不怕把你的牙给咬碎了。我暗自嘲讽这只虚伪的狗。

“对啊，在拒绝了两次之后我眼巴巴地看着这个老头，我坚信我的肉骨头一定在他那。可是这老头却摇摇头，这就要回到水里。我一看，这哪行，这个老头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当时我就喊住了他：老头，还有呢？这老头压根没理我，他一下子跳进了旋窝里。”

“别告诉我你也下去了？”我诧异道。

“这么紧急的情况我能不下去嘛？那个老头很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我骨头下落的人。我硬着头皮往里面一跳，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接着，我便晕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眼睛，可是眼前的一切却让我目瞪口呆？”卡西煞有其事地说道。

“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雪白，天上飘下鹅毛大雪。我以为是错觉，可是这一切是如此真实。你知道嘛，远处巍峨的群山，近处的冰河都是如此真切，天空是晦暗的颜色，非常的压抑。”

“你是说你穿过旋窝，进入了一片雪原？”我惊道。

“我也不是太清楚，也许是在雪原，也许是在雪山。天气冷的不像话，刺骨的寒风像刀刺进我的心脏。我感觉自己跟进来就是个错误，可是现在怎么办。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饥饿和寒冷折磨着我，我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就在全身力气快要用光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发着金光。”

哦，可怜的卡西，没想到受了这样的苦。

“怎么样？那发着金光的地方是不是回家的路？”我焦急地问道。

“我也以为是回家的路，于是挣扎着朝那里走去，不多时就到了，才发现是一座发着金光的雕塑。我并不认识这个雕塑是谁，但却是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我感到一阵绝望，看来自己非冻死在这里不可。好在，这雕像下的温度要比其他地方暖和一点，我就紧紧地挨着雕像等着人来救我。可是这里是人迹罕至，看来我不久就会冻死在这。”卡西似乎遇到了人生中绝无仅有的难题。

“那怎么办？”我着急的问道。

“就在我冻的哆嗦的时候，远处传来一股肉香。这香味有些奇怪，并不像一般的烤肉香味，但是却吸引着我循着香味走去。在雪地行走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事情，可是香味诱惑着我。在艰难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我就看见了不远处有火光。一个披着皮袄的人在篝火上烤着一只肥鸭。这场景对于我一只饥肠辘辘的狗来说简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我小心的朝着篝火靠近，毕竟这个棉袄男看起来很高大。可是，那鸭子被他烤得香气四溢，油脂不断地渗出来了。我终于兴奋地跑了过去，心想，哪怕他只赏我一些骨头，鸭架，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卡西简直神采奕奕。是啊，一条狗抓住了生的希望，能不兴奋嘛。

“你是不是饱餐一顿？”我问道。

“我在篝火旁朝着着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纯朴的中年人狂吠着，祈求者，摇着尾巴，祈求恩赐。这个人却一把把我捏了起来，他目露凶光：太好了，今晚加餐，真来吃的了。我怕极了，不停的挣扎着，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回头再看，那篝火上的哪里是鸭子，分明是一根枯藤。唉，要是饿死也比让他人裹腹强的多。这大汉却不管这许多，他抽出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我的颈部就刺。我一时情急，朝他的手狠咬一口。大汉哎呦一声疼地直跺脚，手上力道便松了。我一拧身落在了雪地上拔腿就跑，真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才倒在一颗雪松下。回头看看，好在那大汉并没有追来。”卡西满脸惊恐，我都能想到当时情况的危及。

“真的是好险，看来这种诱惑有时会要了人命。”我感叹到。

“谁说不是呢，还好我机智。但是在雪松底下，我越等越冷，越来越饿。不行，我得想办法，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什么办法？”这冰天雪地能有什么办法，别说是狗，就是人也没辙。

“我在电视上看过爱斯基摩人造冰屋，听说造出来里面很暖和。现在也只有试一试，好在这周围都是雪，我便用力地刨，不多时就在松树下刨出一个雪坑，我又捡了松枝盖在上面，一个简易的冰屋就造好了。进去一呆，别说，还真不外面暖和不少。”卡西一脸的得意洋洋，我却被一只狗的智商震惊了

“可是没有食物你怎么办，你还是会饿死啊？”我问道。

”是啊，没有食物，我还是会饿死。我走出洞外，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冻死的野兽的尸体来裹腹。可是这一片都是雪松林，连一只鸟雀都见不着，我又怕走远了冻死在路上，就又回到洞前。可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奥尔良烤肉？”

”比那实惠，我发现了一条小溪。”

”那又怎么样，你打算在上面滑冰？”一条小溪能有什么用，难道会让一只狗的死悲壮些？

”不是，我发现这个小溪有的地方冰层很薄，我用力一扒就能扒开，里面有鱼。”

”哇，这真的是时来运转，可是你怎么才能把鱼弄上来呢？”难道卡西看过贝爷的节目？也想要荒野求生？

”我当时真急得转圈，这么好的机会我决不能放过。但是我并不是捕鱼能手，好在我跟隔壁的汤姆学过一招，就是把尾巴放在水里钓鱼。汤姆告诉我这一招百试不爽，虽然我从没见过它钓上来鱼。但是现在实在没办法，我就把尾巴放进小溪里，刺骨的寒冷让我窒息，就这样大概有好一会，也没有一条鱼上钩。”卡西满脸的失望。

"你说你是不是作的，你跟他学什么钓鱼？”唉，这只无药可救的傻狗。

”狗被逼到那个份上，只能有什么招用什么招。这招不行之后，我饿得发昏，也管不了那许多，就下到水里捕鱼。那情形多痛苦你应该知道，总之，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到了一条半尺长的小鱼。当下我便狼吞虎咽，虽然是生鱼，对我来说确是绝有的美味。”一种满足的神情出现在卡西的脸上。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条也抓不到了，天气又冷，很快小溪结上了更厚的冰。就这样，我又陷入了饥荒，洞里虽然暂时温暖，可是必定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那个老头我也找不到，我的骨头也找不到，没有什么比着更悲剧了。”

“你到现在还想着那根骨头？难道不该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嘛？”这还是一条专一的傻狗。

“是啊，当然要想。可是当我正在思索这一切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吼。我吓了一跳，朝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巨松之下正是一只老虎。当时真把我吓的魂飞魄散，这老虎当时就奔着我冲了过来。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我真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你简直无法想象，在这片雪松林间，我和老虎兜了十几个圈子。”

“那你怎么逃的掉？”动物世界的真实上演，我比较关心卡西怎么逃生。

“逃？怎么逃？怎么逃都是死。我只是跑着跑着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卡西缓了缓说道。

“接下来呢？怎么样了？”这么精彩的时刻我可不能错过。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温暖奢华的房间里，我的面前摆着很多好吃的。”

“你不是饿晕出现了幻觉吧？”好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标准套路。

“先开始，我也以为是幻觉，可是当我把自己撑个半死之后，才发现这一切是真的。不久，进来一个女人，她走到我的身边很小心地触摸着我。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看来是被救了，也不知道那只老虎去了哪里。死里逃生带给我巨大的惊喜，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人，心想她以后就是我的长期饭票了。”

“哦？看来你的好运来了。可是这个女人怎么会恰巧救了你。”这一切也太凑巧了，怎么每到危险时刻都有人来救呢？

“我听她们聊天时候说是一位将军打猎，发现老虎在追一只狗。一时情急，拔箭就射，正中老虎。”

”嗯，这么说这一切倒是合情合理。后来你是不是成为宫中最得宠的宠物了？”看来故事的剧情是朝着宫斗没跑了，我内心估摸着后面应该就是这个贵妃狗那个贵人猫之间互怼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是狗生巅峰了，我终于知道什么是锦衣玉食。女主人经常抱着我孤坐窗前看窗外的雪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一股悲伤的味道，虽然我只是一条狗。”

 “悲伤个什么劲，你门宫廷宠物之间就不内斗，争宠什么的嘛？”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后面不宫斗还有什么意思。

“整个皇城内好像只有我一只狗，甚至我连猫也没见过。女主人每天抱着我从这个宫殿串到那个宫殿，不是赏花就是观鸟。“卡西叹了一口气。

”怎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嘛？”我问道。

“嗯，想要也不想要。我在这里虽然生活的很好，可是我慢慢发现我失去了自由。高墙，深闺成为禁锢我的牢笼。”你一条狗也想要自由？

“这样的生活不好嘛？”

“这样的生活当然好，可是我却失去了很多。我不能像其他的狗到处撒欢，我都见不到其他的狗。难道一只狗不该去更广阔的原野，更广阔的天地。就像闺房里的那只画眉一样，难道她不该飞到向蓝天嘛？笼子让她的翅膀成为了摆设。”卡西平静地说道。

“我，明白了，你要自由。”

“嗯，我只想像往常一样可以经常去湖边啃骨头，和汤姆她们玩耍，我可以从村头跑到村尾一整天。”

“这样的生活需要代价。一旦你选择原来的生活，就要放弃现在的生活。你确定你能承受？”我想卡西毕竟是一条狗，他是无法做出狗生的重大抉择的。

“嗯，的确需要代价，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在这里多呆一天，我的灵魂就被多禁锢一天。终于，在一个雨夜，我逃跑了。那一晚的情形我永远忘不了，天上不停响着惊雷，皇城的士兵来来回回奔跑着。我害怕急了，一直躲躲藏藏。皇宫的一道道城墙，一道道门组合起来像是迷宫一般。我晕头转向，只得顺着墙根狂奔，好在是从里面逃了出来。”卡西松了一口气，我想不到为了自由他可以断然地放弃以前的生活。这种割舍的勇气是常人难以所及的。

“就算逃出来了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面临饿死街头的威胁？”我打击道。

“的确是这样，可是很多真正的狗生不就是这样嘛？你想想我在遇到你之前不也是天天饿肚子，被别的狗欺负，被市容执法的人捉。整个城市都没有我的栖身之所，在遇到你之前，那一直是我的常态啊。”

我回想起来，把卡西捡回来的时候他的确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流浪狗。

“可是那种日子不好过啊，有个人养着不是更好嘛？”我问道。

“好是好，但是如果还在皇城之内我将永失自由，那怎么能算活着呢？在外面我经常饿肚子，经常和别的狗抢吃的，虽然过的很难，但是我却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着。”卡西意味深长的说道。

连一条狗都活出了不同的人生态度，我无法想像。

“从皇城出来以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当然是过上了流浪狗的日子，虽然刚开始被城里的狗帮狗会排挤，甚至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但是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看来你要过一辈子流浪的日子了，那种地方大概没什么收容流浪狗的爱心人士吧？”我开始担忧，毕竟卡西又要过回饿肚子的日子。

“没有，一只狗如果不加人别的帮会，就会受到各种排挤。这个地方连人都经常饿肚子，更何况是狗。狗生艰难呐！”卡西感叹到。

“你逃出皇城，成为了自由之狗，却食不果腹，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狗的脑子永远是简单，无法像你们人类一样想的周全。”

“那么，看来你要在这个地方当一辈子流浪狗了。”

”我原以为也是这样，直到有一天我很幸苦才抢来一个馒头。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享用，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来在了一处小巷子里。这里很安静，没什么人。我蹲在里面正准备享用大餐，却从巷口走进来个小乞丐。这乞丐说实话看起来比我还瘦，是面黄肌瘦，缩在墙边。以前碰见生人我都是远远躲开，可是这个乞丐就蹲在离我不远的位置紧紧的盯着我面前的馒头。我本想叼着馒头就走，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摞不动步子。是可怜这个乞丐嘛？我一条野狗应该比他更可怜，那是因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很困惑。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伟大的狗，也没有什么伟大的品格。但是我当时只想到自己明天还可以再出去抢馒头，可是这个小乞丐也许不久就会饿死在这个小巷子里。

你知道，饿死的乞丐，穷人在城里很常见。我经常见到乞讨的人在雪地里一个跟头栽下去，这简直司空见惯。可是今天也不是怎么的，我放下馒头，远远的走开了。”

卡西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透着一股平静，我的内心却如遭雷击。

“你做了一件好是。”我称赞道。

“我不知道，也许狗的想法就是如此的简单。走出小巷子之后，外面仍是满城飞雪。我鼓起勇气，走向三合帮，听说他们今天抢到了不少吃的。可是我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卖货的小贩，出行的士兵，那些路边的野狗全都搅在一起。最终却突然消失不见了，等我睁开双眼。面前仍是美丽的湖面，不远处的草地上，我的骨头安静的躺在哪里。”

“经过这一番奇遇，你收获了什么？”

“一根属于我的骨头。”

”嗯，是一根充满光辉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