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天黑，有小雨。山上起了些微风，远处有狗叫声，常山站在茅屋前，无聊的看着雨滴从屋檐上坠落。狗叫声由远及近，不止一条，异常凶狠，似乎在追逐着什么。常山搭手望去，一条火狐正被追逐着，狼狈不堪，身上已经流了许多血。那条火狐异常的漂亮，虽然受了伤，但依然遮不住的灵动。常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从屋里拎了根棍子，冒着雨，几步走到几条狗跟前。滚开，常山挥舞着棍子，驱打着狗。火狐趁乱跳出狗的包围圈，跳到一处坟头上，回头看着常山，前肢伏地，做了个下跪的动作。
嘿，你这畜生，倒也知道感恩。常山挥舞着棍子，喊到:走吧，走吧，莫要扰人清梦。火狐眼睛泛光，深深看了一眼常山，转身，轻盈的一越，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茅屋前又恢复了平静，常山依靠着门框，透过屋内微弱的光，楞楞的看着远处一排排的墓碑。他是个守墓人，这方圆几里的墓地，都是常山的职责范围。
许多年了，这荒凉的墓地，倒是头次这么热闹。常山轻声念叨，呵，可惜又恢复了一片死静。常山转身回屋，吹息油灯，翻身睡去。
一夜细雨，将明方停，天色逐渐转白。常山起床，推开茅屋的门，放眼望去，墓地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一如既往，并无任何不同，常山背着手，绕着墓地巡视。无聊呵，常山边走边哈气，日日如此，真如死了一般。
天色将晚，常山往回走，抬头却见茅屋的灯亮了起来。常山有些惊讶，难不成村里有人过世，亲友上来商量入葬的事情？他快步走向茅屋，却越发疑惑，屋里竟有饭菜的香气飘出。常山推门而入，却不禁呆了，屋内有一红衣女子，正往桌上摆放酒菜。见常山进来，掩嘴轻笑，说:恩人回来了，六子这厢有礼了。
常山疑惑道:姑娘与我素未谋面，何来恩人一说。六子细声说到，昨日承蒙恩人出手相救，六子才从恶犬口中逃脱。常山恍然大悟，哦，哦，你竟是那只火狐。
六子掩面轻笑，过来将常山请到桌前坐定，说，恩人，六子这厢前来，是为报答，我看恩人身边也无人相伴，今后，就让六子来服侍你左右吧。常山定定的看着六子，虽明知道她是只狐狸，却也不感到害怕。也许是她那迷人的轻笑，加上倾城的容貌，使他忘记了六子是个妖怪。世人常说，狐妖善于迷惑人，会使出法术乱人心志。可常山此刻是清醒的，他只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六子那抹轻笑，也或者说，他只是寂寞了。毕竟方圆几里，陪伴他的，也只有墓碑。
六子在常山的茅屋住下，给死气沉沉的墓地，带来了一点生机。常山不怎么去巡墓了，他每天草草的走一遍，就匆匆忙忙的回到茅屋。六子的眼睛里，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常山一眼望去，感觉自己像被吸进去一样。再往后几日，常山连门也不出，每日只顾看着六子，心里桃花泛滥。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儿，常山心想，死了也值了。
常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晚上，常山看着六子，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六子，我要死了，可是我还舍不得你。六子轻掩住常山的嘴，嗔怪道，恩人休要胡说，你的日子还长着哩。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一声冷笑，一个女子愤愤的说，小六子，你个贱货，平白无故，想害我恩人性命。
六子闻声大惊，翻身坐起，想要跳窗逃跑。却被一掌拍于地下，鲜血狂喷，已是倒地不起。常山悲痛欲绝，一把抱起六子，怒吼道，你是何人，为何无故伤我娘子。来人闻言，愣了神，喃喃道，娘子，呵，娘子，你竟叫她娘子。趁她愣神的功夫，常山一把抄起柴刀，狠命朝她砍去。那个女子躲闪不急，被砍个正着，顿时倒地。
只是一会儿功夫，地上已躺了两人。六子似乎被什么法术所伤，不停的呕血，美丽的躯体渐渐变冷。再然后，慢慢化为浑身长毛的狐狸，只是毛色是雪一样的白色。常山愣住了，转头看向那个女子，她也慢慢褪去人身，变为狐狸，火一样的红色。
你到底是谁？常山喃喃的说，可无人应答，两条狐狸都已经死了。常山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黑暗中，常山听到了一丝诵经声。那声音起初微弱，可自第一声佛号传入常山脑海，那声音就越发洪亮起来，最后变为如洪钟一般。常山只感到眼前一阵金光闪过，然后自己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还是那个茅屋，地上仍躺着两个狐狸的尸体，只是有个穿着破烂袈裟的和尚，在一声一声的诵着经文。
见常山醒转，和尚停止了诵经，笑眯眯的看着他。痴儿，痴儿，和尚摇头叹道，命由你救，终由你杀，你所护之命，却要你之命。常山起身，深施一礼，恭敬道，愿闻其祥。阿弥陀佛，和尚唱声佛号，那日火狐被你所救，心存感激，本想以身相许，却奈何身受重伤，无法变为人形。只好在洞中休养，以待伤愈，再来报恩。白狐贪恋你的精气，为补自己道行，与你行夫妻之事，实则是采补之术，若不是火狐伤愈及时赶来，此刻，你已是白骨一堆了。
常山顿时醒悟，却恍若隔世，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只觉得似梦幻一般。过了许多年，常山在回忆起来时，依然分不清，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四月十七晚上的梦。
原文出自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二》稍有改动，纯为练笔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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