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不可预见的未来，在我看来，是不可改变的过去。
妹子95年的，去年在那个私立大学工作时她来申请offer，所有中国学生的申请都要过我的手，复印他们的材料时（请叫我博士复印妹），我都会看看简历和动机信，尤其是他们的第一学历和即将申请的专业。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给自个找点儿乐子，二是给自个找不痛快。看了他们可怜的简历上弱爆了的第一学历和比简历更可怜的动机信里蹩脚的西班牙语，我总得出这样的结论：嚯，又一个混文凭刷学历镀金的学渣。受了这样的刺激，我一个多月挑灯夜战写完了两年都没写完的论文。当然，我得承认，没有之前两年看书做研究的积累，最后那一个月，我拿什么写出那最后的近100页研究成果。当然，为了某种戏剧效果，对外我从来只说论文是受了小学渣们刺激写出来的。
其实，我没那时候嘴上说的那么仇视学渣。网上有个段子，善待学习不好的孩纸，说不定将来他是赏你口饭吃的人。我至今和高中班的倒数第一是好朋友，承蒙他看得起我。
95年的妹子，姑且叫她小M。我以前有一只小白波斯猫也叫小M，而小M是一个长得像波斯猫一样灵动的姑娘。纤弱乖巧，漂亮的五官，第一学历是专科的原罪让她透着某种战战兢兢的自卑。另外，她和我来自一个城市，大学也同样在离家200公里那个土的掉渣、官僚风盛行的省城读的，尽管我在城西那个学霸考霸扎堆的学校，而她在城东那个根本不入我们法眼的专科。对她，我还是萌生了某种莫名的好感。因为她的漂亮，她跟我类似成长求学的经历，她唯唯诺诺的不自信，都有一点吧，我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专科是西班牙语专业，毕业又来马德里读了一年语言学校，申请我们学校的对外西语教学专业。她跟我说自己很紧张，万一面试被刷下来。
我的内心戏是：“姑娘，你太瞧得起我们学校了。”在我看来，她其实不必多此一举地读那一年的语言学校，专科毕业直接申请我们学校还节约一年时间提前毕业。当然，在其位谋其政，拿着学校工资的时候，我是不会给学校拆台的。于是，我更像是怼她的安慰她：“你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好几个拿到offer的中国学生还不如你呢~”
她不太信服的露出几许宽慰。她来找我拿录取通知书时，我们又聊了一会。
“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我又淘气了，微微扬起额头，“当然不是！”
“那你是在哪读的？”
“南部。”
“哇！你好厉害！南部的学校很难毕业。”
突如其来的表扬，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呃，还好吧。谁跟你说的不好毕业？好好学习，都能毕业的。你也可以的。”
她似乎燃起了希望，“我？可以吗？这个学校的学费太贵了，我怕万一明年没法毕业……”
她嫌我们那所学校的学费贵，说明了两点：第一，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第二，她的家境未必特别好。
虽然，我的年终奖跟她交不交学费挂钩（心里清楚不等发钱就辞职了，根本没惦记），我还是想帮她一下。“南部和北部的学校学费都很便宜，而且，没你想象的那么难。这么跟你说吧，马德里中国学生那么多，但是在南部或者北部，一个班撑死也不过两三个中国学生。马德里的老师看见中国学生早就麻木了，南部的老师好歹对你会有点看外国人的好奇心……”
blablabla，我用我已经定型的价值观给她洗了洗脑。
“那为什么中介说南部的学校根本毕不了业？”
“中介如果跟你说南部没那么不容易毕业，你还会留在马德里吗？”
“哦~我明白了，他们是为了赚钱！”妹子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轻松，想从我这儿套更多的话。
“好了，你知道的太多了！回去看看南部和北部的学校，你试试，真的没录取还有这个学校保底。试试总是免费的。”
“我可以加你微信吗？谢谢你，你真的帮我太多了！”
我挺受用她那句“你真的帮我太多了！”就这样，这一年里她成了活在我微信朋友圈里的人。她去了西班牙西北角上的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微信朋友圈里的生活，没有不开心的。然而，看她这一年的朋友圈，至少体验了一把马德里以外的西班牙，我也算功德一件吧。
前几天，她突然冒泡给我留言。“姐在吗？你还在南美吗？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以为我去了南美。
“我快要毕业了，但是不想回国，还差一年就可以换工作居留了，想找一个工作干一下……”
西班牙的移民政策，留学生在西班牙满三年，找到工作可以留在西班牙，算是获得欧盟永久居住权的第一步吧。
很多在西班牙待了两年或三年的留学生，如果你不想回国，或者不确定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换工作居留，继续留在西班牙是很多人都会入的一个坑。
这个前赴后继的坑，小M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跳过，她之后必然有更多的人去跳。作为一个入坑颇深的人，我很理解小M此时的心理状态。她那不可预见的未来，是我不可改变的过去。
所以，我又跟这个95后妹子聊了聊。一方面，希望她通过我这样一个存在，预见一下自己入坑之后有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另一方面，我需要重新审视一下在这个坑里执迷不悟的这些年。
她说回国怕没机会继续从事西语相关的行业，有些割舍不下。
我：“那你将来想留在西班牙吗？”
她：“嗯嗯，我一想回国的工作氛围就头大。”
她的话道出了很多不想回国，或者说不敢回国的家伙们的心声。并不是说那些一毕业就回国、头也不回说走就走的留学生，就对这些问题没有考虑。习惯了西班牙式的“傻白甜”，没有谁情愿把日子过成《甄嬛传》的样子。
她现在的状态，几年前我都经历过，我身边很多留学生都经历过。在西班牙待了两年，觉得还差一年就可以换工作居留，然后留下。此时离开，感觉有点前功尽弃。回国怕混得不好过得不开心，然后再出国没那么容易。
那天，我们东拉西扯聊了很多，妹子想去拉美淘金，感觉在西班牙读书耽误了两年比同龄人起步晚。想创业跟朋友合伙开餐馆、奶茶店、蛋糕店，我问她有没有创业计划书、预算多少、预计盈利多少，她的答案总以“听说”开始。
无意职责她，其实我也没资格指责她。毕竟她即将误入的这些歧途，是我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的弯路。
但为什么是歧途、是弯路？这些路本身并没有错，妹子的一些理念也很正确。已故杨绛先生一针见血：你的问题在于读书太少而想的太多。我擅自改编了，我们很多人的问题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我理解妹子的焦虑和恐慌，心里像压着东西，她怕做一些不能锻炼人的工作浪费时间、没有竞争力，而看着别人赚钱那么容易……
跟她聊了一晚上，这次没能给她点醒，她似乎更迷茫了。我又一次不得不承认，知心姐姐还真不是那么好当，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
通过她，我好像站在某种高度审视了一下自己曾经的焦虑、恐慌和急于求成。那些半途而废的头脑风暴，如果坚持到现在，一定早已茁壮成长。我们有时是不是太揠苗助长了？如果平心静气地坚持到底，结果会是什么样？
当然，一直认为，什么坚持呀，努力呀，一定一定要以大方向正确为前提，大方向错了，坚持和努力，只会偏离正方向越来越远。
小左，西班牙语高翻，传播学博士，西班牙生活7年，懂英西意法4国语言。
微信公众号：Freedomspain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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