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还是没能撑到过新年,小年当夜就走了。
四叔的后事办的很潦草,因为风水先生说年前没有几天“好日子”,要抓紧把人送出去安葬。没有大肆通知死讯,没有请哀乐,甚至偶有同村知道消息来悼念的人都没有为他们准备饭菜。一切从简,当然也是因为“铺张”不起,因为穷,因为卑微。
四叔是四十多岁的时候,娶了一个操着一口东北口音的女人回来的。在四叔结婚前,每逢寒暑假,我们兄弟几个总要在四叔家待一段时间,那时候我们几个就跟四叔亲。
土坯房,破落的小院子,一头牛,这是四叔拥有的全部家当。那时候我爸早已经搬到镇子上,住上了楼房,但是我们孩子,也没有感觉到土坯房有什么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过年也好,暑假也好,爸爸都要我们来四叔家待。
每晚睡觉,四叔都会把水牛也牵进来,屋里一角堆放着稻草,边上拴着水牛,另一边就是大大的木床,我们就跟四叔挤睡在一起,他经常用胡子扎我逗我。
那昏黄的灯光,暗仄的土坯房顶,混合着稻草与水牛屎尿的味道,经常会飘入我的梦乡,也飘入我的记忆。
后来从我妈口中才知道,当时我们一家能有那样的好生活,全靠四叔。我爸那会兄弟好几个,成家的都已经分家自立门户,最后就剩我爸跟四叔还在一起生活。我爸可能学习不错,考上了一个畜牧学校,但是没钱上,就不想上了。四叔却坚持让我爸去上,钱他来想办法。
我无法想象那会有多苦,只知道四叔为了我爸的学费,去卖过鸡蛋,偷过别人莲藕,还做过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最后我爸是顺利毕业,成了一名兽医,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领,到后来慢慢就结婚、成家、分家。
所以,我爸可能是怕四叔一个人孤苦,也可能是希望我们的陪伴,能让四叔得到一些心理上的慰藉,他的孩子,也是四叔的孩子。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结婚的四叔竟然突然就结婚了,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爸也很高兴,只是我们过年再也不去四叔那过了,毕竟他也有了他的家庭。
但是四叔对我爸,对我们一家却是一如既往的好。每次去镇上赶集,都会去我家看看,如果缺米,下次赶集就必定会扛来一袋新打的大米,如果没油了,就一定会榨一满桶提到我家,而半桶的自己提回家。
四叔说,就当我们没分家。
再后来,我爸去世,我四叔张罗,忙前忙后;
我上学,我四叔拿钱供我;
二哥结婚,我四叔出钱请戏台子。
四叔就是这样的一个好人。
正因为如此,每每想起当年那次对话,我都忍不住唏嘘,感叹老天不公。
你长大了,会给我买酒喝么?
等我老了,你会回来养我么?
为什么好人都没有好命呢?四叔活着的时候穷苦受罪,离去的时候竟也是一片潦草收场,匆忙入土。
为什么?
所以我始终相信,一个肉体生命的结束恰是另一个灵魂生命的开始,否则苦难就没有了意义,尘世最终也将化为虚无。
四叔的一生是苦难的、贫穷的、卑微的,但我相信在另一个灵魂世界里,四叔是幸福的,纯洁的,高尚的。
所有的美好,都送给四叔。
所有的祝福,都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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