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

“我刚从深圳上面下来……对，刚回来……你给我打点钱……喂？喂！”

我从里屋走出店里，眼光被很大声的一阵吼叫吸引住，只见一个戴着深蓝鸭舌帽高瘦的男子正用着店里的电话，右手执着红色话筒，左手搀在玻璃桌上，左脚边上放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旅行包，再仔细瞧瞧他的脸，黑灰黑灰的有着棱角分明的颧骨和下颌。他仿佛意识到我的出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瘦削的脸上深凹的眼窝显得眼睛特别大，嘴巴微张。

“你自己刚回来哪有让别人给你打钱的？你应该自己去找工作。”老爸搭话。

“你别管我，把电话给我打就行了。”说完男子转过头去又拨通电话，这一次对方没有接通。“丢！”他砸上话筒，转身就走了，没有给电话费。

待他走远，我问老爸，“这个人干什么的？怎么这个样子？”“他刚从戒毒所出来的，找人借钱，没人理他。”抬眼望去，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第一次遇到吸毒的人，我的心里充满好奇，有点期待他下一次的到来。

约摸过了几个月，我放假在店里帮忙，那一天正是下雨天，适合呆在室内做些安静的事情。看完书的我从里屋走出店里，只见一个身姿长长的男子戴着深蓝鸭舌帽翘着二郎腿坐在书架前看着厚厚的网络小说，首先吸引我的是他手里的东西，他左手拿着一把弹簧刀！他一边晃着二郎腿翻着书，一边无意地开合手中的弹簧刀，偶尔往红色塑料凳子上刮上一两刀，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漫不经心休闲自在的样子。周围有几个在挑选书本的小同学，他们手里拿着书都在对那人指指点点，想要过去挑书却又不敢靠近。我心里也是害怕的，这个人不会是来找乱子的吧？我屏住呼吸，从店的另一边绕过去，跟在柜台的老爸悄悄说：“那里有个人，拿着刀在看书…”老爸猛然抬头一看：

“喂，看书的那个。”我的心里有些紧张，这么没礼貌的老爸会不会激怒他。

对方听到老爸的喊叫抬起了头，散漫的大大的眼睛黑的发亮，是他，那个从戒毒所出来的男子。“干什么啊？”

“你看书的时候把你的刀收起来，吓到旁边的人了。”那人听了没说什么，把弹簧刀合上放回口袋里继续看书，晃着他的二郎腿。

“他在这里没问题么？”我很小声地问老爸。

“没事的，让他看吧，他也不敢做什么，他就是脑子有点不正常。”我沉默下来不再说话，坐在柜台陪着老爸看店，心里面暗流汹涌。

过了一段时间，男子终于合上了书，站了起来，高高的个子跟书架顶层倒数第二行齐高，他穿的是拖鞋，趿拉着在地上发出懒懒的摩擦声，走出店门口的时候他还伸了半个懒腰，长长的脊背向前弯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看着他背影渐行渐远，“他是不是还没有结婚？”

“他儿子女儿都快有你那么大了。”

“啊？那他老婆自己养大孩子吗？”

“对啊，不然还能怎样，嫁了就自己认了。”

“那他和他家里人住在一起咯？”

“他老婆孩子都不跟他好。”

“那他现在在干嘛？”

“什么都不做。”

我不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因为吸毒进戒毒所的丈夫，因为吸毒进戒毒所的父亲，自己一个人养大两个孩子的妈妈，两个没怎么见过爸爸的孩子，这背后是多少喜怒哀乐，有多少五味杂陈，我无法想象，更加无法体会。我没有见过他的妻子孩子，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过的逍遥自在还是含辛茹苦，不知道他的孩子是可爱活泼还是少言寡语还是乖张暴戾，我只知道他现在自己一个人，从戒毒所出来了几个月，并没有去找工作，家里人不和他联系，也没有想要帮助他的朋友，每天他除了吃喝拉撒睡到街上逛逛，生活大概没有什么他想要做的。

又过了几个月，还是假期，还是下雨天，在店里整理货物的时候我偶然发现红色塑料凳子上有几条划痕，抬头问老爸：“爸，之前吸毒那个人好像没有来过了。”

“他早就死了。”

“死了？！”

“是啊，他自己一个人在家死了好几天才被别人发现。”

我愕然，不知道他死去的时候，那双大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我只记得那双眼睛很大很黑，还有散离无神的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