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哭泣

在春天，每个有风的日子里，我总是能隐约听见哭泣的声音。

声音苍凉嘶哑，像一根折断的老木头，听得令人揪心。每当这时，玩的兴致全没有了，几个小伙伴嘴里咒骂着，这个疯婆婆又开始哭了，真扫兴。

小伙伴口中的疯婆婆便是靠近沟边的一户人家，院墙早已坍塌一半。院子里长满了野草，院子中是一间低矮的房子，木格子窗户太窄，阳光挤不进去。

每当春天的时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疯婆婆慢慢挪动着身子，把枯瘦的骨架慢慢挪动出院子外面的沟边。沟边有一颗柳树，沉默了一整个冬天的柳树，在春风的吹拂下，开始吐出嫩绿的新芽。

她的腿脚不好，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整个冬季，她只能一整天都呆在那间屋子中，住在村子另一端的女儿会带来一些剩菜残饭，苟且活着。

疯婆婆倚躺在柳树下，十根枯柴般的手指摩挲着树皮，紧紧抱着那颗柳树，像在拥抱着久别的故人。

阳光下，山川田野，树木花草都生机勃勃。唯有疯婆婆，黧黑的脸庞，深陷的双目，一张脸满是岁月雕刻的褶皱，毫无生气。

阳光从来不吝啬，把温暖洒在疯婆婆的身上。疯婆婆摩挲着树，声音嘶哑的哭着。

村里的人对疯婆婆这种举动早已习以为常，没有谁会愿意停下来安慰她，也没有谁愿意去听她的伤心。

疯婆婆只能把自己的伤心对着风讲，对着树讲，对着整个春天讲。

她的眼睛年轻时候并不瞎，听大人们讲，是后来哭瞎的。当泪水已经干涸，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

疯婆婆的故事村里人都知道，年轻时候，疯婆婆一共接连生下了四个女儿。

那时农村重男轻女，疯婆婆和丈夫都很急。下一个再是女儿时，自己会被婆家瞧不起，在村里抬不起头。毕竟，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事情。终于，疯老婆在高龄时生下了第五个孩子，这个孩子是男孩，全家人高兴坏了。

疯老婆也终于松了口气，卸下了心上的磨盘重的负担。男孩很乖巧，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转动着。疯婆婆无时无刻不抱着这个小男孩，全村人都很羡慕。

在小男孩三岁时，那时正好是春天。村里的人们趁着春光，都忙着去耕地播种。那一天，疯婆婆顾着在家里忙，没在意小男孩，小男孩自己一个人换晃悠悠走出了大门外。当疯婆婆突然意识到孩子不在了，慌了神，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外面寻找，这一寻找就是一辈子。

后来，村中稍大一点的孩子说，曾经看见小男孩被一个高高的人抱走了，骑着自行车跑了。

孩子丢了后，一家人世界塌了。疯婆婆的丈夫整日借酒消愁，喝醉了就殴打疯婆子。终有一日，疯婆婆的丈夫喝醉出了事故，撒手归西。

疯婆婆整日就是哭，再过几年，人们发现疯婆子开始胡言胡语，并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至此，疯婆婆疯了。

大人们告诫自家小孩，不许靠近这个疯子，会染上霉运的。

小孩子虽然害怕，但更多是好奇。在春天，常常蹲坐在沟的另一边看悄悄看。哭泣声听的实在烦躁了，捡上几块土疙瘩朝着疯老婆扔过去，小孩子的力气毕竟小，土坷垃飞在沟中便一头栽了下去。

前些日子，听人说疯老婆走了。人们都是叹着气，无论怎样，这是个可怜的女人。

每当有风的日子，我总是隐约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久久萦绕在耳边。我眼前分明是盛开的鲜花，翠绿的小草，流淌的泉水。遥远的故乡，总是有春天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