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粮票

你还欠我二两粮票呢！三十年前！她眨巴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笑微微地看着我说。二两粮票？我也睁大了眼睛，脑细胞紧急动员，冲向三十年前，搜寻往事。茫然，还是茫然。我不但忆不起二两粮票的事，就连眼前这个好看的女人，我也没有任何哪怕是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再想想！第三排……隔着过道……你在左边，我在右边……上课的时候，我还帮你传过纸条呢……顺着她的提示，我努力回想。模模糊糊，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影像。哦……哦……原来是你啊！我迟疑着说。我借过你二两粮票，一直没还？可不是嘛！她爽朗地笑了。

那……那……我觉得自己一下子矮了半截。我竟然欠了人家二两粮票，而且一欠就是三十年！我红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竟不记得了……可是，现在……我想说，现在到哪里去找二两粮票呢？

不就是二两粮票嘛，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大度地挥了一下手，笑道，用不着你还得！

我寝食难安。我的眼前总晃动着二两粮票的影子。苦思冥想了三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发了条微博：哪位有二两粮票？我愿意高价购买。

整整一天，我把手机攥在手里，翻看微博。我的微博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短短一个小时，点赞的就已经超过五十个了。开始的时候，评论区还比较冷清。到了午后，评论区渐渐热闹起来。有人质疑我的动机，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害怕质疑的声音会越来越大，便立刻做了回应，解释自己购买二两粮票的缘由。

评论区的留言开始以狂轰滥炸的势头向我涌来。骂我的人越来越多，骂我的语言越来越不堪入目。我已经没有办法一条一条仔细阅读，更没有办法以冷静的心态去思考。我的脑子里总飘荡着那些尖刻的字眼：贪图小便宜，毁信忘义，假仁假义，虚伪奸诈，故弄玄虚……当然也有表扬我知错能改的，只是数量极少，终究还是被花样翻新的谩骂淹没了。我想，大概也只有我自己还能注意到那几条表扬我的信息吧。

我害怕了。我不敢再看微博评论。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去看，到底有多少人在骂我。

到了第二天，终于出现了一个我期待的声音。一个人说，他珍藏了一张二两粮票，并且说，品相极好。我立刻给那人留言，问他多少钱肯卖。那人不说价钱，只说他是怎么怎么费尽周折才得到这张二两粮票的。我有些着急，言辞间不免急躁。那人却不慌不忙，跟我说东道西，讲起了一个个和二两粮票有关的故事，却始终不往价钱上说。

帮腔的人不少，当然都是向着那人，给那人出谋划策，让那人给我要个高价钱。我理解那些帮腔的人，他们自然不会帮一个他们认为的道德败坏的人。

我不敢和帮腔的人作对，害怕再引起新一轮的攻击。我只和那个珍藏二两粮票的人对话。终于谈定了价钱。二两粮票已经成了我的噩梦。我必须尽快从噩梦中逃出来。哪怕是付出远远高出二两粮票的价格。我可以想象到卖粮票的人的喜出望外的浪笑，我也可以想象到那些无聊帮腔的人的幸灾乐祸的奸笑，我甚至也能想象到那些纯粹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的讥笑。都顾不得了。

一拿到那张二两粮票，我立刻给那个好看的女同学打去了电话。

女同学来了，好看的发型，好看的妆容，好看的衣服。刚分开就想我了？她爽朗地笑着说。

还你粮票！我急急地掏出那张花大价钱买来的二两粮票，递向她。笑容僵在她脸上。谁要你还了？谁要你还了？!她脸上的肌肉警醒一般，迅速变换组合，由笑脸组合出一张恼怒的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小气，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吗？她抬手打掉了我捏在手里的二两粮票，扭身走了。

二两粮票飘飘悠悠，落到了路边草丛中。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跳过来，叼起那张二两粮票，撒着欢，跑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