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移总是事出有因。跪伏在佛像前,转身便坐进耶稣的屋子。东边的蛇形山,西边的芙蓉山,静默无涉。
南风侵袭而来,年轻人搂起裤脚,移步到山顶的一块岩石上,择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点起了烟,这里是他的故乡之巅,抽烟似乎合乎情理。
蛇形山像蛇,逶迤成坞。以前之江人逃荒住过这里,年轻人的外祖母也是之江人,不过年代过去久远,罕有人迹,如今蔓布芦苇,水草。
对于年轻人来说,回忆不应该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未来才是。可是谁能熄灭那些绵延的,苦难的、芬芳的记忆呢?即使,它们被绿意掩荫,熄灭它们不像将烟头迎上岩石上的青苔那般毫不费力。
要保持年轻人的尊严,谨慎地回忆!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将这句话刻在岩石上,作为戒律,赋予此行和此山以意义,年轻人喃喃自语。于是,回忆成为了一种克制。他打算用如下的一段话,敬忆绵延的群山。
群山,你们贡献了一棵榉树,容我斩去枝桠。我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多亏了狭窄的砾砂山径,不容我的双肩和榉树横行。酸肿的双肩,以及流血的膝盖给了我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可能是为了庄严这段话,他站立起来,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面向人间,他开始仔细端详生活过的故土。
芙蓉山不似他所在的蛇形山所持的自矜,更裸露一些,丰满一些。东升的太阳抚摸芙蓉的玉峰许久,渐次洒在山下的河流和村落。村落之间并无大的差异,若不是从小生活的缘故,他并不觉得有区分的必要,现今更是如此。
乡民的筑屋,大多三四层高。顶上的瓦檐,釉了浅红,也有怪异的黄;东向的墙面,熨帖了瓷砖,刻意地明亮,鲜有红砖,亦或是青泥的裸色。已是四月,黛绿汹涌而至,皎田绿尽,如一池绿湖,上面不漂不荡的屋子似爬伏的寄生物,浅红、怪异的黄,亦或是死灰,噬了几处绿。
年轻人对山下的屋子很是厌恶,它们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一点儿也不搭,丑陋而又浅薄。可能是外面有太多这样的地方了,对于自己的故土,同质的存在,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是愤怒。
下山去吧,下去就可以平息你的愤怒了,何况你已经赋予了群山以意义,再呆下去,岩石旁边的小灌木可就遭殃了,你看它们已经被你折得七零八落,年轻人对自己如是说。还有,你应该为自己的愤怒感到羞愧,尤其在弥漫着希望的四月,人不应该像大自然那样吗?四季分明的平和,四月便是四月的样子,松木梳风,燕鹭衔声,不是吗?你得有四月的样子了,将愤怒和香烟一同扔掉,做一个松木一样的男子汉,站在山顶上,深爱大地。
当你不知所措的时候,迁徙便是一剂良药。他现在选择离开,让自己动起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不远的地方,堆有一座五角星的坟冢。年轻人从未见过墓里面的主人,只知道他在朝鲜战场上丢了一只眼睛,退伍后,精神失常,这点年轻人是认同的,不然谁会拿斧头砍掉自己半个脑袋呢?一想到这里,未免是有些惊恐的,不由加紧了步伐,已至半山腰的松木林了。
好在四月的阳光足够的明澈,南风和畅,之前的恐惧便消匿无踪了,他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他觉得自己还是更中意做一只飞鸟,在松脂气味的刺激下,这种诱惑愈加强烈,毕竟,做一棵松木需要更大的耐心,以及无边的孤独。你看那些泪痕,当然你也可以管它们叫松脂,你闻着悲伤和孤独了么?是的,就这么定了,做一只飞鸟!那做什么样的飞鸟好呢?这个疑问似乎困扰了他,不过他并不介意,甚至认为这个困扰是他孤独中唯一的朋友。
不过,这种困扰没有多久,便湮没在平坦的路面了。是的,他已经下山了,来到了生长水杉、翠竹的臯地。茅芒丛簇如刃,小心翼翼地守护领地内的精灵——骄艳的荆棘花女王。金银花,她的臣民!由于太过招摇,处处成双入对,即便有女王庇护,也难逃被人采撷的命运。他要扼杀泛滥的,如茅厕纸一般廉价的同情心,特意挑选了一朵明丽的花瓣,吹落在地上。
奇怪,一路上年轻人竟没有遇见一个人!人都去哪里了呀,真想告诉他们:树木、花草、虫鸟想念他们了,诚挚的想念和邀请往往无疾而终,群山把自己捂得更加严实。
“呐,总有一天,人们会回来的,你必将闪亮和荣耀!”年轻人暗自对宴请他的群山说到,用力握紧右拳,踏上文明之地——沥青道路。
车辆呼啸而过,小规模尘沙乱舞, 灰尘洒落在年轻人瘦削的脸庞,不远的小溪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膜,沉默的溪水对此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优雅的梧桐树,亭亭立于小溪的西岸,无声嗜饮溪水,树影在院墙上恣意摇曳,呵,俏皮的南风啊!
正对小溪的,是一扇黑色的铁门,在阳光的照耀下迎接年轻人的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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