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条河

 

关于一条河

我又梦见了那一片茫茫水域。

  在夜里，星光微亮，水波粼粼，四周都是安静的，我与众人走散，独自匍匐在水面，暗紫色的雾气缭绕。我什么都听不见，水是软绵绵的，温热的，我不会下沉，也永远无法离开。河水注进我的身体，成了我的一部分。

  河岸中央有一座房子，它有暖黄色的灯，我远离它时它就明亮，靠近它时它便昏暗。我徘徊着，既不敢前进也不愿后退，我累了，躺在水面上，任洪流袭来，顺流而下，我一点也不感到恐惧，我知道，只要我在水面上，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两边的河岸上是低矮的灌木丛，黑压压的一片密不透风，我不清楚我是如何穿过它来到这里。来时的路上我身边有很多人，我们在森林里奔跑，被荆棘刺伤，被乌鸦恐吓，四下无声，我们只顾着往前，朝着同一个方向，却走着不同的路。我猜我们一定都背负着什么，所以一切在开始时便有了冥冥的安排，就正如有人爬上高山，也有人淌进河流。

  长空正滚滚过云。月色冷清，无声无息，它凝视着我们每个人，既不嘲笑，也不怜悯。我们不自知，也不知道彼此，我俯身看见水中月的倒影，他抬头望见林中洒落的白霜，我们都以为眼里看见的就是真实的，所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河流带着我越走越远，天空黑得滴的出墨来，我想黎明快要到了，连河水都变得冰冷，我坐起来，瞥见水里倒影眉目间的白霜。

  我忽然想放声歌唱，歌唱着度过黎明迎接太阳，太阳是炙热的，它知道我，也接纳我，它看我的时候总是笑着的，我不能拥抱它，可它看看我，就能融化我眉目间的白霜。所以我一定要大声的，奋力的，唱出些许音调，哪怕群山不予以我回声。我要打破这无聊的寂静，要让我的伙伴知道我，我在那一条河流上。当河流不杀死我，我就觉得它在保护我，可我远离了灯塔又疑惑，或许它只是困住我。它不给我以住所，它让我终日漂泊，他让我目睹我来时的路，又将它死死地封住。万物无言，我的歌声如同萤火虫振翅。

  我想在水面上起舞，河流却忽然变得急促了，我来不及调整站稳，就兀的撞到石头上，河面上的石头很大，河面下却只有一根细细的石柱，像是从河底长出来，支撑着这花苞一样的巨石。我也不算得很痛，可毕竟还是头破血流，便又坐下来，靠在石头上。天还没亮，我摸到石头上绵绵密密的纹路，我捧一点水淋湿它，它就变得光滑，我的血滴落的地方，它就开出花。花是美的，可是要几个我才能让巨石开成一片花海了。我又顺着河流漂走了，无力再歌唱，也不敢起舞，河流只准许我匍匐着观望，它要我明白我的渺小。

  太阳终于出来了。穿过云层的光落在我脸上，融化了我眉间的白霜，我却不想看它了。闭上眼，我听见山中萤火虫振翅，一遍一遍，群山回响，我猜太阳也是笑着的，可我在河中央，孤独的像一座岛。我终于不愿再漂泊，缓缓下沉，河水渗进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听见哗哗的水声，我也是这河流的一部分了。我曾渴望登上高山拜访山洞里的同伴，也妄想要拥抱太阳大声歌唱，后来我眉间也有了白霜，后来我听见群山予我以回唱。所以我将长眠于河底，这是我的归宿，河流不曾将我困住，我本身就是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