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父亲病逝,我第一次那么近地接触死亡,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从此阴阳相隔,秋季初三开学,我没有问母亲为什么我不去学校,而是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去地里干活,弟妹还小,我是家里最大的男人,我必须和母亲撑起这个家,母亲虽没有说什么,但很多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我不赶去安慰她,怕会勾起她更大的伤感,只能更努力地干活。
那时候村里比我大点的孩子辍学后都跟着大人去城里打工,我也动了这样的念头,母亲怕我吃苦,不肯让我去,我安慰她说:去城里能见世面还能挣钱一举两得。母亲无奈含泪与我道别,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铺路,一段几百米的路,被小包工头包下来,他就成了最大的老板,在他的指导下大家按部就班地干活,我因为没有什么技术,他就派我搬马路牙子的砖,我清楚地记得刚搬了两块,我就感觉头晕脑胀的,可能是看我身子瘦小,不忍心,他说:你去那边挖坑吧。我点头,站在一群挥汗如雨的汉子队伍里,在大家的节奏里刨地,可不出十下,我的手掌就感到热辣辣的疼,接着是大大的水泡,我不敢之声,咬着牙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回到住处,我已经累的再也无法动弹。
第二天,当我准备和大家一起出发时,我被临时留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说:老板说让你负责跟着我做饭,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去了厨房,她特别照顾我,知道我手疼,只说:“你只负责把这些菜摘好就可以了”,我看着她强壮的身躯在房间里走进走出,大滴的汗从她的额头滴下来,看她忙得团团转,就想去帮忙,可她笑着说:你们干不了这个的。她说:你们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从小就没有书念,早早就开始干活了。她又继续忙碌着,直到所有的人都下工来吃饭。
三个月的工期,我每天就跟着她在那个小小的被称作厨房的地方看着她忙碌,我的工作不过就是摘菜和洗菜这么简单,发工资的那天我心情忐忑地站在队伍最后,他将一沓钞票放在我手上,我看着数目并不比别人的少,我想,他下一步一定会把我送回家,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下一个工期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了。我的心一沉,心想这下完了,他接着说:我给你找了一个别的工作,我都帮你问好了,你没事了还能去学校图书馆看书。他沉默了一会说:你应该去读书,至少不能像我这样。我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似乎看出我的不好意思,说:之所以让你跟着下厨房,是因为你干不了那些重活,还有就是想让你熟悉熟悉厨房里的事,我再一次哑然。
时隔几个月,当我再次重返校园时,我的心再一次燃起了学习的希望,主厨是个很凶的男人,他说:你的工作是冷拼,其实就是跟着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依旧摘菜和洗菜,每周主厨都会做一次面包,我们都不能在场,所以我就会跑到图书馆,而周末的时候,因为在学校吃饭的学生少,老人也会让我去看书,他总说:这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应付的来。所以周末对我来说是自由的学习时间,也是在那段时间,我读了很多中外名著,这再一次燃起了我对文学的热爱,晚上躺在床上我就写日记和小诗。
或许是去的次数多了,而且每次都是坐在同样的位置,有一天当我再次坐在那里时,有一个人走进我说:这个本子是你的吗?我抬头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点头,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原来落在这里了。他继续问:上面都是你自己写的吗?我点头,他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我迟疑着不敢回答,害怕他会处罚我,就不做声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他说:你不会是在食堂工作的小伙子吧,我再次微微地点头。他和蔼地问:像你这个年纪正是在读书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读书你。我低着头像是作报告一样,将家里的情况一一和他做了说明。我始终不赶看他的眼睛,却看到他拿本子的手有些颤抖,末了他问:你还想继续读书吗?这一次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周后我收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让我回家,我请了假急匆匆赶回家,进了屋子看见图书馆的老人正坐在我的床上,母亲几乎是含泪道:赶快跪下给老人磕头,你上学的事有着落了。我鼻子一酸,扑通跪在了地上,老人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去学校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1997年,我再次背上了书包,重返梦中的校园,我知道我要开启的是怎样的一条路,而在这条路上,我感受到的是无数个期望和温暖的心,有包工头夫妇,有主厨和冷拼的老人,当然还有图书馆的馆长,我相信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走进我生命里,用爱和关爱给我温暖的人,他们就像一阵风,吹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忘记了寒冬的冷。
2010年我在北京买了房子,带着未婚妻去看望图书馆的老人,在他的家里,我看到卧床多年的妇人,以及不富裕的家庭,老人用所有的工资自助我读书,但他从未像我说过一次,当我再次跪在他面前时,老人流着泪说:好样的,我没看错人。
拜别了老人,华灯初上,我站在繁忙的十字路口,我看到每一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都在微笑,就像老人的微笑一样有温度,我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每年我们都要来看老人。她笑着点头。
这个世界很大,却总有一些人温柔了我们的岁月,温暖了我们的心灵,我想说:善良很小,却是一盏灯,善良或许很小,但温暖却很大,我会用我的善良去温暖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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