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的温度

若不是母亲在我入院这几天煲汤送来，我几乎都忘了曾经家里有这样一只温暖的保温桶，它陪伴病重的父亲日日夜夜，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母亲说，父亲临走那天，久未进食已半昏迷半清醒的他，却突然说饿。母亲赶紧从一路小心呵护的保温桶里盛出一小碗，氤氲的米粥气息里一勺一勺的喂给父亲。这是父母近一年来医院生活的常态，却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幸福的好好吃饭。

母亲说，父亲不是饿着上路的，喝着她早上四点半就煲的热粥离去的，想到这些她心很安宁。

薄粥

如今，六年过去了，旧物还在，斯人却已逝。当年母亲在料理完父亲后事后，将这朝夕拎进拎出的保温桶好好擦拭了一遍，重新包装好，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就像从此尘封了一段回忆，怕看到伤心，更怕想起更多不忍细看的过往。

睹物思人，而今我在病房里，重又坐在保温桶边，看着母亲小心的舀出滚烫的粥，突然不禁想起六年前，父亲如我这般虚弱的躺在病床上等喝粥的心情。

我突然理解了很多曾经忽略或不经意的感受。

一碗热腾腾的粥，是老夫老妻相守一生最好的诠释。它简单、朴素，却不掺杂一点杂质。只要一碗热粥，也只能喝一碗热粥的处境里，妻子为了丈夫送一碗粥的距离和速度，不辞辛苦早起慢煮；丈夫吃下妻子亲手熬制的热粥，甘之如饴，心满意足。

曾经，他们是别人眼中吵吵闹闹一辈子的夫妻，却最后一起慢慢变老，活成别人唏嘘羡慕的样子。

一只保温桶盛的是粥，却更多是父母老来相偎相依、同甘共苦的温情。

人终有老去的那一天，当我们垂垂老矣，或是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爱人哪怕煲的是一份白粥，也是一份莫大的温暖，是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哪怕命运多桀，磨难不断，因为你知道，这世上再冷、再黑、再孤独，每天都有一个爱你的人为了送你这口热粥，夜不能寐，早早醒来煮粥，然后小心翼翼拎着那个磨得发光的保温桶，在你翘首以盼的时间和地点准时出现，然后说“来，趁热我喂你喝粥吧！”

那一刻，你会笑吗？还是会落泪？

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当年的父亲伸长的头颈，渴盼喝粥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他眼睛微润，却突然有了亮光，那是爱的影子在晃动。

重又看到这只见证历史的保温桶，像父亲那样翘首以盼的喝粥，我很想他，多少回梦里又再见他，还是当年在厨房为家人准备一日三餐忙碌的背影，却怎么呼喊都没有回答，但今天我却不再落泪。

我明白了他在当年幸福与痛苦交织的最后日子里，一路遇见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

那时的天空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美好、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