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社畜畜猫团 | 来源:发表于2019-03-10 10:08 被阅读0次

    文/猫团

    她在饮酒。

    腥辣的味道从唇齿间弥漫开来。液体太过猛烈地灌入喉腔,激起喉咙里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感。她感受着热度坠入胃部。因为不适微微眯起泛起一层水汽的双眸。

    苦涩。——她不适应地蹙紧眉头。想抱怨。但言语却在出口的一刻被犹犹豫豫地生生吞下。

    “很香。”她最后只挤出这么句评价来。朝着无人在意的空气,喃喃自语。

    面颊上的热度萦绕不散。为了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用冰凉的指尖轻触面部。但意识向着一片模模糊糊飘去。喝多少会醉呢。她在一片朦胧里望着面前的人群,疑惑地想着。

    她还是喝不惯酒。她承认。哪怕眼下她已经处于可以合法饮酒的二十一岁。她依然像当年十八岁在高考毕业的同学会战战兢兢喝下人生第一瓶冰啤那样,对酒的刺激气味感到生涩而紧张。

    第一次饮酒是怎样的体验呢?她记不得太清了。甚至关于曾经是她生活的重心的高考的记忆眼下也趋于寡淡与空白了。不外乎是年轻人的一番胡闹吧。当时他们年少而天真。当真以为高考的结束意味着从某种辛酸中解脱。因而在毕业的晚会上纵情地展现自作多情的热情。而实际上人生哪有什么真正的解脱之时呢。从他们迈向成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迎着反复不断的艰难晦暗。在阴晴不定的日子里抉择每一天的态度。

    …喝醉了。她心不在焉地将目光从同学聚会的每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上扫过去。最终将朦胧的视线锁定在斜前方的他身上。她坚信她是醉的。正因为醉意才让她拥有长时间凝视他的的勇气,和理由:她乐于将脸颊上的绯红与挪不开的眼神归结于酒意带来的神经麻痹,而非某种情绪上的纠缠不休。从这个角度看,也许是她自己选择的沉醉也说不定。她不太在乎。视线里的他依然是少女记忆里衣领整洁腰杆笔挺的模样。班里的女孩子曾经私下里开玩笑,说他即便是喝醉酒也一样会像面试一般把背挺得笔直吧。现在她望着他又一次空掉的红酒杯与几乎没有些微坍塌曲线的后背,想着,果真如此啊。

    第一次饮酒,似乎也是他的面前。

    在卡拉OK厅里疯狂的歌声与旋转彩灯残破的光线下,他似乎是唯一还能保持劝阻他们过激举动的人。尽管他在哪个夜晚似乎也一直维持着宽容的微笑。应该也有接下男同学起哄递上去的麦克风吧。她印象里他的声音是带着过来人的厚重的,平稳温和毫不刺耳,她很喜欢,但也不确定这段记忆是不是年轻姑娘对仰慕的人的某种美化。

    ——啊想起来了。还是他递给她的酒杯。那是他与她之间少有的对话。前者在一曲终了后朝着安静坐在人群以外的她的角落走去。要不要喝点饮料呀。他递给她酒杯,这么对她说着。或者试试看浓度低的果酒怎么样?他咧开嘴笑,牙齿泛着淡淡的微黄。她嗅得到他身上轻微的酒味。但她并不讨厌。

    谢谢——对话的终止就在一瞬间。他背过身去,向着吵闹着招呼他的男生女生走去。女孩子沉默地注视着那一圈显然不带任何恶意的面孔。向往常一样低下头浅浅地扯出苦笑。她从不是性格热闹的人。她在那个无所拘束的夜晚里唯一的叛逆仅仅是伸手取过水果拼盘旁边的啤酒。

    很苦啊。闺蜜从点歌台那边兴致高涨地跑过来的时候她挽住了闺蜜的手臂,嘟嘟囔囔,啤酒很苦。忽视对方毫不客气的一句“那就去喝果酒啊”,她不顾身旁人的白眼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冰啤。粗暴的苦涩在味蕾上绽开。她只剩下头脑的昏沉、昏沉……

    目光对上了——她迎上他仿佛不曾沾染过怒气的乌黑双眼。许是尚未回过神来的缘故。大脑一如当年沉重得下不了飘忽眼神的指令。她只那么怔愣着、怔愣着,被鱼群般缓慢浮涌至水面的青春回忆牢牢抓住。想开口。但是——啊,他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后又转移开了视线。黑曜石消失了。她稍带失望又理所当然地轻轻甩了甩脑袋,想着,和当年一模一样呀。这么多年一直一模一样呀。是她一直在用幻想给自己编制馥郁的不切实的梦。有些在意始终是自欺欺人。她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仓促间呛出眼泪的同时,她想着就是这样。

    就像事实上没有人真正在意啤酒是否苦涩。人们只是需要它。需要它让某些难熬的混乱的夜晚成为一种过去式。某些饮酒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但是实话实说。她晃动起酒杯,看着晶莹的液体在酒店灯光下泛起泡沫,因为口腔里残留的刺激而皱起眉头。她讨厌饮酒。并非讨厌这种饮品本身。她所厌恶的是微醺后摆脱现实的轻飘感,清醒后必须面对的头痛和,依然是毫无起色的现实。换言之,她讨厌那些带不来任何改变的虚假希望。

    这是矛盾的。因为她始终无法,无法讨厌她高中时代这段漫长的感情。即便它甘醇如壶觞。已是成年女性的她将目光软绵绵地倾洒过去追忆起刚才视线的碰撞。如果是少女的她,恐怕早就欢欣鼓舞了吧。她扬起嘴角。但那段感情也似令人迷醉的酒酿,在浓郁里藏隐夜的尸体。

    啊她真是醉了。貌似并不是她主观的想法。肠胃因为那些遥远的过往与脑海里疯狂的念头泛起一阵一阵的呕吐感。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打过招呼后离开包间朝着酒店的过廊趔趔趄趄地走过去。

    支撑在窗边吹夜风的时刻里,她想起往日里的那份仰慕。那份超越于对长辈尊敬的热情。想起对能搬作业给办公室的他的课代表产生那些可笑的妒意。想起她捧着留存着他给她的赞扬的话的卷子时像得到宝藏那样暗自得意的小心思。想起晚自习弯腰倾耳请教他课业在面颊距离不足十厘米时心脏跳动的频率。扑通扑通扑通。年少的她曾咬牙坚信那是某种绯色的情谊。

    可她以为的终究是她以为的。离开高中校园后她偶尔会想起那份清浅的感伤。女孩子宿舍夜聊的中间不轻不重地谈起那些不值一提的往昔。但你主动和他搭过话吗。给他送给礼物吗。表过白吗。没有没有没有。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却最终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

    我大概没有那么喜欢他吧。

    起初还感到委屈呢。她把这份单向的眷恋拉扯得太长。长到她的整个高中生活都被晕染上浅淡的蔷薇底色。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没有什么永恒是值得信赖的。虚妄才是少年人的信誓旦旦注定的命运:大二的冬夜,她在微信朋友圈刷到他订婚消息时。然而,惘然。她找不到更合理的借口为自身的平静遮掩。她当真只是那样平淡地,若有所失地,静默地,接受了。

    她没她想的那么喜欢他。

    成年之后再接受这样的结论没那么令她痛苦。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她用怯懦性格遮掩的是她从未对任何可能性感到感兴趣。她需要的只是某种逃避。是向她自身的固守常规发出的战争。这段单恋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壶浊酒。是给她平庸无奇的高中生涯带去那么一点期待的金色花瓣。

    “你不继续喝酒了吗?”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她根本无需将观赏毫无星辰的夜空的视线偏转就知道身后的来人是谁。按礼节,她有回头打招呼的必要。可此刻的她是如此的疲倦。疲倦到几乎不愿将自己暴露于被倾诉的冲动重新抓获的可能性之中。成年后的最后任性一次吧。她悄悄对自己说。就像她可以坦荡地说啤酒是苦涩的那个年纪。

    “喝醉了难受。”

    声音带着困乏。她确实像是怠了般地阖了眼。头顶的夜幕沉重地压下来。一些绕不开的结伴随着眼眶的发红漫过心头。她忆起这些年对前路的迷茫。忆起那些不安膨胀到难以入眠的午夜,和无法下定决心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前行的清晨。她是改不掉胆怯的本性的。一次次地用逃避来遮掩快要碎裂的生活的本貌。

    她依然沉醉。像是酒鬼。人是否逃离不开幻觉的迷障?

    “意识到自己是醉的人往往没有真的醉哦。”他走到她的身边。窗外的墨色凝重地要落下来。她又一次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酒总会醒的。但无论酒醉还是酒醒都不过是饮酒的一个阶段。未必是全然地遗憾。”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却又充满了某些几乎要令她落下泪来的确信。她迷蒙地睁开眼睛。记忆里是打在眼皮上的混乱光线,还有在深夜因她呆滞动作而缓慢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她遥望着代替星空璀璨的城市街道,试图追溯少年人追觅的前方的不可捉摸、无力改变但毫不畏惧。

    新婚快乐。她突然那么地想归还这遗留在过去的最后碎片。但咬白了嘴唇她最后还是一如当年地安静下去。遥远却又近在身侧的果木酒香萦绕在鼻翼下。在那没有星辰的夜空,一轮圆月似乎静悄悄地等待着被追寻的命运。

    这是个晴夜。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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