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梳的光滑的发髻上簪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穿着过时又整洁的半身绿绒裙子。
她带着这么一副又讲究又土气的打扮,在塘边洗衣服,池塘在日出之前会罩着一层薄雾,棒槌声可以听到来自水的回音。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确切地说是一个场景。
戴栀子花倒不奇怪,我们那儿有很多栀子花树,一到夏天花开的时候,妇女和老太太都爱簪它。
洁白的花朵带着绿色的梗傍在发髻上,行动之间幽香阵阵,很是动人。
奇怪的是她那身绿绒裙子。
真的不太像近五年的衣服。
去塘边洗衣服还穿裙子戴花的人在乡下绝对不多,而且,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四十岁了,不是人比花娇的年纪。
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芳名远播的姑娘,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也能从她利落的五官上瞧出美人的影子。
想跟她订亲的人很多,也许是因为美人独有的傲气,她谁也没有看上,最后父母做主,替她挑了其中一位家境最殷实的相貌堂堂的年轻人。
原本她可能就这样跟那人结婚、生子,做一个小康之家的农妇,富足平淡地过完这一生。
凡事能称为故事的,都离不开转折。
她的转折,在一天去塘边洗衣服,她的棒槌声和美貌,引来了看守鱼塘的年轻人。
他也是翩翩少年,拥有乡下人少有的白嫩细腻,和一身书卷气。
他就那么看着她洗衣服,陪她说话,最后,在她要走的时候往她的衣篮塞了两尾鱼。
她洗了很多次衣服,有时候没衣服要洗也硬拆换一套床单被套去洗。
他也总是陪她说话,总是塞鱼给她。
不知道她是不是太贪恋恋鱼的美味,衣服洗到最后,执意要退了那门亲。
与她定亲的人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小伙子,自然不服气,她不肯说原因,只说礼金和衣服都退了吧——那时候男方家每年都要送定了亲的女子一套衣服的。
他说衣服送你穿了,那个看鱼塘的我知道,希望你以后真的过的好。
就这样,她退了所有人看好的亲事,以爱情的名义嫁给了那个送她鱼的白净年轻人。
他们有了一双儿女,过着日子。
听说后来男人对她不太好,常常凶她,不过倒也没真的动过手。
直到他病了,很严重很烧钱的病,死不了,治不好。
他们一直在村里守着一个小店,大的积蓄是没有的,她没有文化,也不能出去打工,只好一个人操持几个男人才能种下的田地。
她的腰身看起来比一般的农家妇女还要粗壮一些,可以想见她承担着多么繁重的劳动。
外人看来她现在生活得很苦,聊天的时候提起她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再加上,当初退亲的那个男人现状很是得意,就好像她因为自己的选择错过了多么美满的人生一样。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只是很欣赏她在很艰难的生活面前还能戴花穿裙子。
清晨起来把一头黑发梳得油光水滑,簪上一朵栀子花,想了想又开箱找出旧时的裙子。
好像这样,就有了面对新的一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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