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四年国庆,回县城参加弟弟的婚礼,在这之前我先回了一趟老家,想在老家住上两天,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久住在城市,对乡村的怀念似乎是自然而然的。
晚饭后,我独自一人沿着水泥马路,在新农村周围闲逛着。一户破落的泥墙瓦房映入我的眼帘,周围都是类似城市的八层小区居民楼,这样的瓦房显得落后且有些格格不入。
我顺着蜿蜒的小路来到瓦房前,好奇心驱使我去看个究竟。
不大的院坝边栽种着一棵柚子树,旁边是一口水泥水缸,半缸腐水,死气沉沉,表面漂浮着树渣和灰尘,屋檐下一堆柴草和石砾杂乱无章的码放着,门梁上挂着一块八九十年代的梳妆镜,在农村常有人家将镜子悬挂在门口,听大人们说有驱邪的作用。
就在我四处张望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老人,秃顶的脑袋上几撮发黄的头发耷拉在脑后勺上,一身旧衣服,手里拿一把镰刀。走到院坝里,自顾自的摆弄着手上的镰刀。
我好奇地问:“这么晚了你拿着镰刀要去割草?”
“我要去山背后牵水管,没有水吃了,拿镰刀开路。”他淡淡地回答。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六十多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你没有家人吗?”
“老婆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死了,没生小孩儿,后来屋里穷,没钱,娶不起老婆。”
“那你现在的生活收入怎么来?”
“每个月有低保,七八十多块钱。”
我不知道还该问一些什么,顺手指了指柚子树上用塑料瓶挂着的半瓶油问:“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驱蚊虫的吗?”他走近柚子树给我解释,说实话他说的什么我根本没有听清楚,我只是想换个话题,聊一些别的东西。
突然下起了雨,我没有带伞,只好躲在屋檐下避雨,我们都沉默着,静静地听着雨声,不说话。下了好一会儿,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我问他借伞,说:“我爷爷家就住附近,过会儿我给你还来。”他应允,借了我一把蓝白相间的格子伞,撑着伞,我回了家。
到家后我在大伯妈开的杂货店里买了两把面条,一包食盐和一些水果,带着他借给我的雨伞,提去给他。
他正坐在门槛上看雨,见我提着东西来有些惊喜。借着放东西的理由,我走进了他的屋子。正对门的土墙垮掉,露出一个大洞,旁边是灶台,一些炊具,地上胡乱摆放着农具;里间是卧室,仅一张床,挂着帐子,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
我不好意思看得太久,又和他聊了几句,便走了。
大伯母和村里的妇女闲聊时说起我给那位独居老人送了东西,她有些惊讶,说:“那个老年人喜欢女人的衣服,他经常穿女人的衣服……”只一句,便没再说下去了。
我突然想起在他卧室床上那堆花花绿绿的衣服,原来是女人的衣服。
以后的两天,我又遇见了他两次。
一次是晚饭后在广场上散步时,他坐在我的不远处,穿一件粉红色短衣,带荷叶边,他穿着一件女人的衣服,原来,她们说的是真的。他望着我,但我假装没看见。
一次是村里有人来推销灯泡时,村民们都坐在小板凳上听推销时,我陪大伯母坐在第一排,他就在我的身后,能感受到从我背后望来的目光,我仍旧装作没看见他。
那时,我在心里对他充满了反感,一个老不正经的老年人,我不后悔给他送东西,但我不想再和他接触。
回城市后,我时常想起他,也问自己是否真的善良,还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伪善,只因别人的言语和他身上穿着的女人的衣服,便全盘否定了他,连同他的贫穷和可怜,一起否定了他。
二〇一五年春节,我回到老家,想去看一看他,看见的只有紧锁的门。
二〇一五年六月,堂姐结婚,我又回到老家,想去看一看他,这一次门开着,堂屋里的墙垮掉,人不在。
我问村里的人,那个老人去哪里了。“他的房子垮了,没地方住,村里把他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住了。”她淡淡地回答说。
我想起了一个小学同学,一个女生,小时候被开水烫了脸,半张脸被烫伤,父母开理发店,父母离婚后,父亲再婚,继母生了一个儿子,她在家中地位可想而知。她爱骂人,性格泼辣。班上男生常拿她取笑,甚至女生也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在这样的氛围中,在大家都这样的认为中,我也认为她是一个有些“脏”的女生,不愿她靠近,刻意疏远。
去年,加上了小学同学微信群,我知道她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宝宝,微信头像是她和丈夫的自拍照,点开仔细看,似乎她并不那么丑和“脏”。
时间过去,我时常会想起那个独居老人,我真想,如果还能遇见他,我愿意坐下来,和他好好聊一聊,听他讲讲背后的故事,哪怕他仍旧穿着女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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