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回到家,已是深夜。盛夏的夜里总是透着一股凉风,从夜深人静的空巷,一直吹到柏油路的大街。大街上早无行人,就近的几盏太阳能板路灯于前几个时辰逐一灭掉。夜,于此而言明,更似在说,等着,等着,很快热将散去;很快晨即到来……它似乎还有些未尽之言,却不想为此多费口舌。只待你有足够雅兴,趁着年轻,趁着视力所能及,能在黑色里寻摸到一处容身之所……我们即将讲述到一个故事,似乎也是为了找到归所。
思考者向来喜欢行走在这漫无目的的路上,他再也无需浸熬在那些为生存而焦灼的琐碎之事当中了,正如无需再去忍耐整片燥热的天气。你只不过要学会和孤独打交道而已,因为有了孤独相伴,你便不再是一个人——思考者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时候的孤独令人煎熬;有时候正如现在,便与此为邻。他发现这两种心境虽然由孤独而起,却相互对立并且不可转换。在白天的时候,他陷进悲观,一度认为思考者只可能存在于上一个时间和下一个时间,存在于历史和将要成为的历史中。这件事一直让人闷闷不快,如同任其多大的世界都无处安身。他只有呆在那间20多平米的租房里,靠着台摇头晃脑的电扇驱赶乏思,却总困在房间里,一步也挪不得。
他心情好了很多——悲观里的观点依旧成立,只不过恰巧成立,或者无妨成立。有时候你得学会享受现状。夜行的不再只有思考者,另外又走过来一个买醉的莽汉——有时候他想大嚷大叫,还顺手把玻璃啤酒瓶甩到别人的窗户上。这个意思是说当你听到“砰啪”一声后,并不能肯定是谁击碎了谁。有时候就不叫不嚷,像只鬼魂一样,一声不吭地从你身边飘过去。在后一种情况里,玻璃就不至于碎,但更容易吓着人。思考者惊魂甫定后望着走过去的背影,似乎每个背影都留在了一种叫做“帧”的单位上,启示于过去和将来。过去和将来在摇晃的身影下,显露得更加真实和荒唐,却难以言表。那究竟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醉汉全然不单是醉汉,思考者也不单于思考。你要知道,没有人能一直醉下去,也没有人会永远不醉。这便是故事,故事于每个人都要醉,也都要醒。每个人都要成为故事,成为故事之一,成为故事之一部分。在不醉的时候,王鹏不再左右摇晃,故而坚信要走的路;但没有人敢宣誓一路到底。有太多的意外和理由足够让你止步了。你需要识时务,也不必需要。可以返程,也不必偏要返回去。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你成为某种人和某种意义,只是因为恰好活在了“需要”和“不必”之上。所以他不必识时务,却需要喝点酒。与此同时,我们只能回答“不知道”——为何直到最终,所有决定都指到同一个方向上,使你至死不渝的完成一件事情。
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刻意变为某个样子,就像无甚必要做成圣人。在夜里的时候,清风吹过来,刚好散发着酒意。这使他认为真他妈混蛋。从下午一通电话开始,这件事情就有了刻意的企图。电话里传来女朋友的声音,传达出一个约会的地点。对此有另一种理解是,女朋友约他去个不吃饭的地儿喝咖啡,但他不爱喝咖啡。现在该是时候了,需要他去决定该不该结束这段感情。这是因为,如果很久以来都没有准备好怎么做,又怎么能取信于以后做决定。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街上的灯就陆续熄了。思考者只能继续往前行走,不便多起排斥之意。换句话说,太阳能板是高科技产品,但思考者不懂高科技。在黑暗里他感受到自己有几分迷人,是从黑夜里才能渗出来的微光。即便刚才擦肩过去的醉汉,是他,还是她都无妨。每个人都走着同样的路,最后将成为同样的人;所有人都将一样,最终活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烧着最后一根烟,开始有些愁绪了。如果这支烟还是不能坚持到路的尽头,他就决定往回返。每个人都一样,走到尽头,或者走不到尽头。
他想,爱一定有个衡量标准,分别于喜欢,超越于好感。只要逼近这条线走,一定不会犯错误。有时候失意越界,就似听到一声洪亮之响喊道:“站回去!”于是他就赶紧站回线上去。他尽力记下了恋爱中的每一件事:何时庆生,何时过节,一三五吃什么,周末去哪玩儿……于是他就变成了一本笔记。打开笔记,就得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时间表,直到看得你头疼为止;但是谁也没看过,所以会不会头疼也无处考据。可与笔记谈恋爱,实在是缺乏了点意思。退一万步讲,内容总该是公开分享的吧!笔记永远都加着锁,并贴以封存的条子。与谜角逐的不公之处在于:它一直都清楚有没有人来解;但在解开之前,你却永远不知有没有谜底。而且既然谈恋爱,不应该老让人猜谜语吧。现在她想要结婚了,便不能再去容许这样锁下去,但笔记总是搪塞忘掉钥匙放哪了。
思考者想到醉汉,如果借一点光,想必会似曾相识。他们似乎是很早以前就结识的朋友,只不过是很早以前了。如果思考者不打算着写书,也许便会把所有往事都忘得一概不剩。可是人与人注定要变得与众不同,人与人之间,在最初的一些差别上,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像彼此,从而做了你我他。就这样,思考者需要为写作犯头疼,并称之为意义。他回过头去,看向那早已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越发地亲切,仿佛已经写进书里来。
今年他正好30岁,仍旧没有成家,只学乖了一件事:对发生的事持肯定态度,但不说;对以后的事持怀疑态度,也不说。发生的事怎么说也不能改变,以后的事说多了都是妄言。所以他也不说爱,也不说想,也不谈论婚姻和家庭,不许一生一世,什么都不说,只忙着道歉。
“刚认识的时候,你像个小孩儿,三年了,总得长大吧……30多岁的人还得我陪你玩……我操。”
所有的事,一定都是注定好了。注定你走什么路,注定干什么,注定怎么样。注定遇上醉汉,注定整盒烟抽干,注定找不到尽头。思考者突然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把尽头当成一种意义了呢?本来只是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远了。走着走着,烟抽完了,就远了。哪有什么意义?
思考者想,会不会存在某种契机:比方说他并没有喝那么多的酒,聊以慰藉喝了点小酒,心情也不至于那么坏,只是希望有个人坐在身边听听自己的故事——醉汉最终还是哭了,再也讲不清故事的样子。从这些碎言乱语中,思考者还是得到一个故事的轮廓……但还是很难解释为什么故事一定要这样子;可若没了故事,确实并不存在“为什么”呀。醉汉也走了一路,路总是很漫长。
王鹏最终还是不回答了。每个解释都化成歉意,从一台复读机里被念出来。复读机总是不用想得太多——事情当然得有个模样了啦,可谁又能搞清楚是啥样呢?切勿乱言,不说为好。女友提出分手,却又随口问道:“累吗?”王鹏依旧没有回答,她就只好走了。他感觉有一个心结,顿时被打了开: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许从来都不止一种,有时候需要寻找答案,有时候则不需要答案,有时候只能甘心做谜,有时候就像分手成为一种遗憾。总之,最后只有一种可能成为方式,别的作为假设。
思考者坐到路牙子上,再也走不动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多钟——可能时间还很长,剩下的时间里只能盯着烟盒子干耗,等黎明的光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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