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昨天晚上参加一个朋友父亲80寿辰晚宴，望着朋友挽着白发苍苍父亲，一脸幸福的样子，我突然抑止不住的落泪，好羡慕朋友双亲健在。而我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如果父亲还健在，也是80多岁了，我也会紧紧搀着他的手，陪他走过春夏秋冬，可是早已没有这个机会了......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深深地刺痛了我20年......

      父亲在与疾病抗争了一年十个月后，带着对家人的眷恋、对生命的渴望离开了我们。

      1996年1月29日，这天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就在这一天中午1点40分，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他深爱的妻子、儿女，任我们千呼万唤、任我们泪如雨下、任我们悲痛欲绝......

        知道父亲得了那令世人束手无策的病后，我们一家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虽然我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请了当时我们能请到的最好的医生，我们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魔一口口地吞噬着父亲的健康。

        因为发现的太晚，癌细胞在父亲身上广泛扩散，已经失去了手术的机会。得知这一残酷的消息，作为女儿的我除了悲痛，更有那深深的后悔与自责。

      父亲病成这样，不是没有先兆的。在此之前，父亲生过两次病，一次是甲肝，一次是病毒性带状疱疹，都是来势汹汹。那时我们不明白，这两种病都是患者自身免疫系统严重下降，人体健康状况亮了红灯。这个时候极易感染、诱发其他疾病。病好了以后需要调养，恢复自身的免疫系统以抵抗疾病的侵蚀。

      我们不明白这些，更没有想到去弄明白这些。父亲的病好后，他仍然操劳着。

      终于，父亲倒下了。

        看着父亲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虚弱，而我们却没有更多的办法，那种锥心的痛苦让我现在想起来都不禁颤栗不止。 但是，父亲的表现出乎大家的意料。

        一开始，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在父亲面前极力装出笑容，告诉父亲只是一般的溃疡，调养一下就好了，并且说服医生开出了假的诊断书，看者父亲如释负重的样子，我只好赶紧跑到卫生间嚎啕大哭......

      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想来，大概是父亲病后半年左右，父亲对自己的病有了怀疑，曾私下问我病治疗了这么久怎么没有起色。我支吾到，您年纪大了，恢复得慢是正常的。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问过什么，只是默默地接受治疗，甚至对化疗的严重反应也默默地承受着。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后悔过去对父亲的关心太少已为时太晚了，太晚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他的话，不让他操心，买些父亲喜欢吃而平时又舍不得买的东西。而这些是我们平时该做而没有做到的。

        父亲平时是一个极节俭的人，可能跟他12岁就给资本家打工的经历有关吧。平时我们买一些他认为不该买的东西，父亲就会埋怨。这一次父亲变了。我们给父亲买来吃的，穿的，用的，父亲会当着我们的面香香甜甜地吃着，还逢人就说，这是大儿买的衣服，这是小儿买的鞋子，这是女儿买的......

      父亲啊，我们知道，那是您给儿女最后的尽孝的机会呀！ 其实,父亲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病的情况了。但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以后，父亲心里受着怎样的打击，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是，父亲表现出来的顽强的求生的毅力，让我们震撼。

      因为发现得太晚，父亲的病只能用化疗来延长生命，医生最初的诊断是父亲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但在父亲顽强的抗争下，父亲度过了这第一个三个月。

      这是怎样的三个月。

      大计量的化疗药，让父亲几乎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由于那时的医疗条件有限，严重的化疗反应，使父亲呕吐不止。最为严重的是毒副作用很大的化疗药在杀伤癌细胞的同时摧残着人体的正常机能。

      化疗时，父亲的白细胞从正常人的4000—8000，急剧下降到只有500，红细胞也从正常的12—16，下降到5，体温超过摄氏40度，生命垂危。但是，父亲只要一清醒，就会安慰我们，没事，我会挺住的。情况稍一好转，父亲就会强迫自己吃东西。但是很多时候都是吃一点下去就会呕吐不止,但父亲吃了吐，吐了再吃......

      不是亲眼所见，你无法想象化疗反应带给病人的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不是亲身感受，你无法体会眼见亲人如此痛苦你却无能为力的那种切肤之痛。

      就是这样，父亲度过了他病后的第一个三个月。

      也是这样，父亲度过了第二个三个月，第三，第四个....

      我以为，就这样，我们还可以陪伴父亲度过无数个三个月，直到为他养老送终。

    但是，没有了。在父亲病后的第六个三个月里，父亲的病急剧恶化。当医生告诉我们父亲的生命体征以无法再接受化疗时，我知道，父亲的生命进入了到计时。

  在这里，我还要着重提到我的母亲。

      也许，在这篇文章里我过多地倾诉了自己的痛苦，但是我知道，这种痛苦是无法与母亲的痛苦相比的。我不知道，三十多年相濡以沫生活的双亲，该怎样面对这生离死别。

      父亲病后，母亲几乎24小时寸步不离地陪着父亲，不管是在家里休养，还是在医院里治疗。说实话，父亲病后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痛苦不堪，但每天总有不面对父亲的时候，总有暂时忘却的时候。但是，母亲没有。每时每刻，母亲面对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父亲.母亲受着怎样的煎熬，这种煎熬使我明白为什么母亲会一夜白头，为什么母亲在父亲走后整整半年的时间里倒床不起。

      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母亲安顿好父亲睡下后，就会无声地坐在父亲的床前，望着父亲默默地流泪，那种孤独无助的背影让我们心碎......

      永远忘不了与父亲临终前的一次谈话。那一天，父亲支开了母亲，从被褥下拿出一张CT单，上面赫然地写着“胃癌伴全身广泛转移”。

      我扑在父亲怀里痛哭不已说：“爸爸，都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有早一点陪您去看病，害了您。怪我没有给您请到好医生治好您的病。爸爸您要挺住，如果您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

      父亲搂住我的肩膀说：“小英啊，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其实癌症这个病，目前世界上都是一个谜，早一点查不出来，查出来就来不及了。你不要自责。刚开始知道病得这么重，我也偷偷地掉了泪，后来一想，虽然只能活60多岁，但你们兄妹三个都很听话，现在也都有了孩子，我也算儿孙满堂。我一直怕你过于自责，我很想多活一段时间，让你有一个接受的时间，让你有一个服侍我的时间。所以我强迫自己挺住别倒下。你看，我们的努力还是有效的，爸爸比医生给的时间多活了五、六倍了，这是你们努力的结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享受到了你们的孝顺，享受到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现在爸爸真的挺不住了，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陪着你妈妈，看者你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因此，今天爸爸对你提三点嘱托：第一，我走后你一定要振作，第二，好好孝顺你妈妈，把对爸爸的那份一起给妈妈，第三，好好培养孩子”。我哭着说不出话......

      父亲啊，一直以来，我们不敢告诉您病的真实情况，主要怕您背上思想负担而拒绝治疗。但我没有想到，您病成这样了，您考虑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儿女的感受。您以顽强的毅力承受着一次一次化疗的摧残，您不是为自己活，您是为儿女活。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最伟大的爱。

      父亲过世后，我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记录父亲最后日子的点滴。但是，我一直提不起笔。因为一想到父亲我就愧疚，我就会失去理智地自罚。因为我一直认为，父亲病成这样，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父亲生病前一年左右，时常感到胃部泛酸、食欲下降。父亲告诉我，我只是叮嘱他到医院看看，却从来没有陪他到医院,只是到药房买了一些药。就这样拖了一年后，父亲日渐消瘦，我们才陪他到医院检查已为时太晚。

      父亲啊，我是一个不肖之女。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头冒虚汗，双手颤抖。

      我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伤痛会慢慢的淡忘。但是，我发现这种铭心刻骨的剜心之痛，将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有些细节象刻在脑海里，永远抹不去。

      今天，当我坐在电脑面前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的时候，我常常找不到键。我的思绪是飘渺，我写出来的文章也是杂乱无章的。但是我能感受到的父亲那伟大的爱，有了这份爱我们还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今天，我很欣慰的告诉父亲，爸爸请您放心，我们兄妹三人都很孝顺母亲，我们搬了新家，都争着接母亲来住。您走了20年，母亲没有单独住过，都是跟我们一起住的。您的外孙女在港大读博士，两个孙女都大学毕业了。

      我们一切都很好，就是很想您，这辈子没有作够您的女儿，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