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

在农村，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算命先生，每个算命先生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人眼睛瞎，有的人腿不好。这个村子以前也有个算命先生，叫金货，天生红鼻子，大家都笑他是娘胎里落下的鼻炎，这辈子都没法好了，金货听了从不生气，也没法生气，毕竟四十几年了，确实没好过。

金货算是半路出家，半道上被他师父碰见了，非说他有算命的天分，死活拉他学艺，可惜金货总学不好，讲话掰掰碎碎，后来学到一半就跑了，手艺没学全，只捎带顺走了半本旧书，不过靠着半本旧书，金货总算勉强在算命这事上立了根。只是这些年，愿意被算命先生骗钱的人越来越少，他的日子一度很难熬。所以后来他又学了门新手艺——杂技。生吞瓷碗，手碎红砖，头冒青烟，凡是别人演过的他都学，学得还都似模似样，比算命厉害得许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以为算命先生都会杂技，隔壁村那个也懂算命的瞎子，每次路过的时候，都要被一群小孩拦住，叫他耍两下子，弄得瞎子很难受，差点下不来台。

一般算命先生平日里都会装出一副高人作态，但金货偏生反其道行之，老喜欢在人前夸夸其谈，自我吹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少本领。有个老爷子看不过去，就说，“金货，你要是真厉害，我随便给你个瓷碗你吞得下不？”金货摆摆手说，“就是十个都没问题！”老爷子果真转身就回家拿了摞瓷碗出来，还叫了一大帮人来看。

金货全然没放在心上，从老爷子手里接过碗以后，先是凑上去闻了一遍，然后衣袖一甩，伸出手，沿着碗口摸了又摸，一脸陶醉。

大家一齐哄笑，“金货你怕不是把这碗当娘们屁股了？”金货斜睨着眼，“看不出来？我这是在发功！”老爷子在旁冷笑，“发功没看出来，发癫倒是有几分！”说着便一把扣住金货抓碗的手腕。“老头子你作什么怪？！”金货一下吃痛，忍不住尖叫。

“你信不信，你这碗我能吃，我的碗你却不敢吃！”老爷子从金货手里把碗掰出来，一口咬碎，然后又从那一摞碗里取出一个，甩给金货，趾高气昂的道，“现在换你吃！”金货捧着碗，眼睛滴溜溜转，红鼻子上渐冒起了汗。“吃呀！金货你倒是吃呀！”一帮人在边上跟着起哄。金货眼神越来越低，突然，他把碗往地上一扔，气呼呼走了。

打那以后，金货就不再表演杂技了。老爷子私底下对旁人说，金货的把戏，他早就在电视里看过啦，都是骗人的，那些碗啊砖啊被他动过手脚，看似厉害，知道原理后，也就那么回事。村民们都说，还是老爷子厉害，眼睛毒，轻易便看破了那些个小把戏。虽则这么说着，仍不免有人心里痒痒，想知道那些杂技的原理是什么，可这话却是万万问不出口了，一问不就跟金货一样，成了大伙笑话的傻子了吗？只有那些小孩是打心底难过，再看不了杂技了，可不管他们怎么央求，金货都不肯答应表演。

渐渐的，找金货算命的人变得更少，因为信他的老人慢慢去世，新的老人却不信他，他们宁肯多走十几里路去找瞎子算。金货有时候就坐在门边，看着他们从面前经过，然后笑他们傻，有人就说，“信你才傻嘞！”边上的人也跟着说，“对啊，信你就不傻？”金货摸了摸他天生的红鼻子，想了半天，说，“嗯，说得对，都傻。”然后把凳子抱进屋，把门一锁，再不出来了。

又过了许久，大家都快忘记金货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捧着那半本旧书，中了邪似的从屋里窜出来，逢人便说，坟山里有鬼火，自家的后人只要看见了，就能分享祖宗阴德。这次出来，金货瘦了许多，嘴角更平，眼窝更深，可那红鼻子却半分未减，显得十分神秘。村民们半是被他模样惊着半是被他话给说动，便问他，“鬼火这么好的东西，要怎么才能看到呢？”金货举起半本旧书的最后一页，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笑嘻嘻说，“看鬼火要在半夜，还要等天气。”

等了好些天，终于等到个好天气，金货领着大伙进了山，蹲在坟山下的一窝草丛里，静静守着。金货手里死死攥着那半本旧书，眼睛里泛着幽光。边上的人既兴奋又紧张，随口问道，“今晚能看到鬼火吗？”金货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天气好就有鬼火？”金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忍不住摸了摸红鼻子，肯定道，“反正今天肯定能看到。”然而直到天亮，大家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还是没有看到鬼火。有人开始抽自己嘴巴子。金货问他，“你怎么抽自己嘴巴子？”那人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下了山。其他人也开始骂，不过他们都不是骂金货，只骂自己傻。最后，只剩一个年轻人还陪金货待在那里。金货便问他，“他们怎么都骂自己？”年轻人说，“骂一个傻子叫傻子，那叫骂人吗？”金货想了半天，不说话了。年轻人叹了口气，也准备走。金货喊住他，“你能帮我跟他们说，你看到鬼火了吗？”年轻人想了想说，“你还演不演杂技？”金货说，“不演了。”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不帮你骗人。”

金货后来离开了村子，有人说他在外边不算命也不演杂技了，还讨了个哑巴老婆，也有人说他饿死在了外边。没人知道哪个消息是真的，但他和鬼火的故事却一直传了很久。后来又听说隔壁村那个瞎子也带着村里人去坟山看鬼火了，而且等到半夜果真见着了鬼火，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十里八乡的百姓都邀请瞎子到村里来，带人看鬼火，居然一看一个准，大家都把瞎子奉为真半仙，只是很奇怪的是，在瞎子之前从没人见过鬼火，每次也只有瞎子来了才能见到鬼火。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似乎也没人想过，于是，到瞎子死了以后，这事便成了一个长久的迷，一直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