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着房门正吃着饭,另一家房客回来了,这是一家三口。父母亲和一个儿子,大概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父母也还很年轻,也就不到五十岁。操着一口山东口音。
他们的房间就在她正对面,进去时朝他们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好奇这么快就住进去人了。不奇怪,在北京每一个好医院附近的小区都不愁找不到租客。这座房子的主人什么也不需要干,每月拿租金就拿到手软。一天150元,三家就是450元,一个月就一万多,还干啥去啊,养两套房就够几辈子花了。人啊不能比,人比人,气死人。你奋斗一生的目标可能就是别人的起点。
他们进去以后把门紧紧地关上,小声说着话。她没看出来是谁生病了。也是,哪能就看出来了呢?她不也看不出来么?看上去跟个好人一样,她不禁感慨,自己生了病,才换了一种眼光看世界。你打眼望去,走在街上的都是好人,但是你不知道,随便一问,这个心脏搭桥,那个做了好几个支架,旁边那个还切除了乳腺。每个人都有伤痛,只是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山东一家人从外面买回来些零食吃,除了偶尔在客厅出来上卫生间或者扔垃圾,几乎不出房间。每天早晨出去,中午回来,下午再出去,晚上回来,跟上班一样正常。
河南人看上去岁数大一些,就叫他“河南大哥”吧。他五十来岁,长得人高马大,国字脸小眼睛,天生一幅憨厚的面相。他的身体健康脸色被晒得有点黑,神情中有着一丝憔悴和疲惫,那是长期照顾病人或者处于一种担心的状态造成的。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长时间不擦的皮鞋,可以看出质量不错,但是因为没有人打理,鞋头有点磨破了。马兰猜对了,那晾衣架上的衣服就是他的,他一回来就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洗起来。他喜欢穿宽松的休闲服,灰色黑白为主。拿回来的还有他妻子和女儿的衣服,粉色的睡衣和藕荷色的外套。
他平时在屋里也没有什么动静,就是在那里看看视频,或者通通电话。有时候在春天的晚上他和李兰的爱人赵守刚出去在楼下的健身器材区里抽会烟。
这天早晨河南大哥破例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出门,从马兰来的第二天,这位河南大哥就把各屋的纸篓都收拾好倒到单元门口的垃圾箱里。山东一家人走后,河南大哥走进马兰夫妻的房间,他说:“我闺女今天上午就出院了,我们下午就回河南了。”
马兰连忙把靠背椅拉过来,让河南大哥坐下,问:“这么快?”转念又一想这样问不大对,“出院是好事。”
平时的聊天知道河南大哥带着16岁的闺女过来看病,在学校里检查发现胸腔有个肿块便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谁知做完手术以后就动不了。来北京一看说是伤到神经了。河南大哥夫妻俩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医院,前前后后托人找医生。终于做完了手术,她媳妇在医院陪床,他在外面租房。”
河南大哥说:“我们一家出来看病算算有一个多月了,外地人来这里看病不容易,什么都得自己跑。手术前后我和媳妇也累得够呛。”他接过赵守刚递过来的烟,刚要点上,看了看李兰,说:“不抽了。”
马兰说:“没关系,抽吧。”赵守刚给河南大哥点上,自己也点着一根站在窗前抽起来。
“媳妇这些天瘦了不少,在医院里照顾女儿不能出来,唯一的放风就是中午出来吃饭的时间,我们也是趁着吃午饭的时候说会话,商量一下医药费。陪床的时间长了,心也麻木了,闻惯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听惯了病人的喊声,人也被这种氛围无形中改变了心情。我媳妇以前是那么乐观的一个人,现在也不爱说话,我俩常常坐在饭馆看着店铺里的人来人往,想着他们都是来看病的,要不就是吃完饭在街上走一会。”
马兰听了低下头,她理解这种心情。赵守刚没有说话,只是抽着烟望着窗外。
河南大哥感激地说:“真的要感谢你们,之前每天回到这里,那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这一天到晚在医院看着那些病人和愁眉苦脸的家属,心里堵得慌。回来也不想动,想着就住几天,不愿意打扫,大家都抱着这种想法。可是你们来到这里后,把这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了烟火气和家的气氛,这心情也开朗多了。”
“谢啥?”马兰说:“我很理解,那天我们来到北京医院,那里人乌压压的一片在楼道里走廊里等着叫号,那气氛确实挺压抑的。我就想着整天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心情肯定不会太好。我小时候就看着我爸早晨起来什么都不干,先拿一个鸡毛掸子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掸一遍,我也就养成习惯。我发现房间打扫干净,心情也会变好。”
“是啊,你看,自从你们来了,山东一家人也开始在家里做饭了。我不知道为啥,就是想和你们唠唠。在河南老家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和朋友喝酒打麻将,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今天下午就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看了一眼赵守刚,对李兰说:“听你爱人说你的病正在检查中,别着急。得了病该咋看咋看,心态很重要。”
李兰点点头,“是,我这没心没肺的每天吃得饱睡得香,他不行,他心眼小。”李兰把眼光投向窗边的赵守刚。
“那是他在乎你担心你,昨天我们在外面还聊你的病。男人就是想的多一些。”
赵守刚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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