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哪怕自己的女儿在选秀中被撩了牌子,还是不能有丝毫的怨恨,依然要感谢皇帝恩典。
也许这事落在旁人身上,心里都会存着一丝不满,可鄂硕却是真的没有一丝埋怨,他好像更乐意见到这样的结局。
谁料事情转瞬即变,突然皇帝下了圣旨,命自己的女儿在三日后入宫。
那个一直被自己抛在别院不闻不问的女儿,那个明明已经在选秀中被撩了牌子的女儿,怎么会又突然被皇帝选中呢,鄂硕一时竟有些想不明白。
老爷,宛如明明已经被撩了牌子,如今皇上又怎么下旨让她入宫呢?鄂硕夫人不解地问道。
对于这突来的圣旨,鄂硕夫人显得十分担忧与紧张。她明明记得宛如那年从猎场回来时,手上带了一个深深的齿印,她便料定她在选秀时是会被撩牌子的,后来选秀也的确如此,如今皇帝一道旨意,就改变了所有的结局!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鄂硕叹了口气,面露愁容,还是赶紧派人将宛如从别院接回来吧!
想到宛如一下子飞上枝头成为凤凰,鄂硕夫人哪能心甘,她实在难以想象宛如进宫后,会如何报复她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可是圣旨已下,她一时无可奈何。
自从接了圣旨,鄂硕也是满心的忧虑,他知道自己多年的不闻不问落在任何人的眼里,他都是一个不爱女儿的阿玛,是一个没有尽到任何责任的阿玛。可是他心里存着的那份担忧,终于来了,他却再也无法强装镇定。
在鄂硕与鄂硕夫人为这圣旨各怀忧虑时,身在别院的宛如却一无所知。
秋来百花凋零!这日岳乐一时无事,便来了别院。虽是小小的一方院落,可是却能让人感受到别样的宁静。一踏入院中,朝堂上的风云变化、尔虞我诈便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内心的宁静与平和。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株在风中挺立的梨树,记得前次来时,还是梨花满树,如今,梨花早已落尽。
只是这里却永远看不到萧条与冷落。几株芭蕉兼着梨树,平添了几分青绿。几间房屋雅致错落,被几芊湘妃竹掩映,说不出的清幽雅静。
他顺着幽幽竹径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一抹青莲色身影斜坐在那湘妃竹凳上,背靠着身后的几径翠竹,手握着几卷诗书,双眼微闭,仿佛在沉思。
旁边的菊花占尽秋风,一枝独秀。可是在岳乐看来,那菊花的风姿也不足以与那沉思的容颜相比,他一时竟不忍心去打扰。
安郡王每次都来得悄无声息,难怪我家格格常说郡王走路是没有声音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来了,大家都浑然不知呢!说话的是宛如的侍女柔奴。她的话音刚落,那抹青莲色身影早已走过来了。
宛如,你看看你这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了!岳乐说完又笑道:是该治一治了!
是啊,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了!宛如笑着看向柔奴,说道:还不快沏茶去,怠慢了安郡王,看你如何是好!
柔奴听了,笑道: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知道安郡王身份的,从前多自由自在啊!
柔奴本说者无意,岳乐听了却一下子神情凝重。其实他从未去打探过宛如的身份,虽知道她定也是出身八旗贵族,但只要她不说,他也没有问。因为没有身份背景,反而相处自在一些。
那日因为吕师傅酒后叫了他安郡王,这才让宛如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那日后,他们之间便多了些尊卑礼仪。宛如也不再唤他师兄,而是叫他安郡王。
宛如,我都说了,咱们之间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你又何必跟我客气!说话间,二人已在后院亭中坐了下来,柔奴也早已沏了上好的茶来。
我哪里客气了!宛如轻轻抿了口茶,又说道:若是客气,我哪敢以粗茶款待被皇上看重的安郡王呢!
岳乐听宛如这么说,终放下心中担忧,面露轻松的神色。宛如,我希望我们还能如从前一样自在随意!
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兄!宛如本是宽慰的话,落在岳乐耳里,好不容易舒展的额头却又紧皱起来。他正要说点什么,却被急急赶来寻找宛如的紫芫打断了。
宛如……见岳乐也在场,紫芫只好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向岳乐行了个礼。
宛如见紫芫神色不对,猜想应该有什么急事,但想着岳乐在场,也不好多问。
岳乐自然也看出来了,知道她们为难,便假借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先行离开了。
宛如,不好了,皇上下旨,命你三日后入宫。见岳乐已经离开,紫芫忙拉过宛如说道。
我不是被撩了牌子吗?宛如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自己的衣袖,看着那个至今依然很明显的齿印。她终于明白当初他在自己手上咬下齿印的用意了,当她被撩了牌子后,她也一直庆幸手上有这个伤疤,让她这辈子都不会进宫,谁知道如今还是被册封了。
是啊,所以才奇怪啊,如今老爷已经派了人来,要接你回府,三日后便送你进宫。紫芫说完又补充道:圣旨已下,如今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宛如听了,也知道此事无力回天,一时百味杂陈。本来她还存有一丝幻想,这辈子可以与他重逢,可是一旦踏入宫门,她和他便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了。
若是抗旨不遵,董鄂氏一族都会受到牵连,况且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若是为了家族,她也没有怨言,只是心中仍有遗憾。
岳乐出去,却见他的贴身随从和托正在与人交谈,他这才发现院门口放了一顶轿子还有几个人在那里等着。
和托见岳乐出来了,赶紧过来伺候,爷现下是要回府还是进宫?
这个时辰进宫干什么,当然是回府啊!岳乐说完又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这都是鄂硕大人府上的,如今皇上下旨命宛如格格三日后进宫,鄂硕大人特派人来将格格接回府中。和托说着看向岳乐道:其实皇上一向看重爷,您去说说,皇上总会收回旨意的!
你说什么?岳乐一下子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又问道:宛如和鄂硕是什么关系?
爷,您还不知道呢,宛如格格是鄂硕大人的女儿啊!和托其实也是方才和董鄂府的家奴交谈时才知道,他原以为在里边时宛如已经告诉了岳乐自己的身份,却不知到如今岳乐还不知道。
岳乐听闻,不觉倒退了两步,他想过宛如的身份可能出生八旗贵族,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姓董鄂氏,那个在名册上被划去后又重新被帝王用朱笔圈上的董鄂氏会是她。
如果现在他去告诉福临,他圈上的人就是他的师妹,是他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子,福临会收回旨意吗?
答案显然是不会的。他了解福临,他之所以会选董鄂氏,就是想让自己做一次主,想给自己培植一些忠心的大臣。
太后起初十分反对将已经撩了牌子的秀女再次册为妃嫔,但想着皇帝已经妥协再立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为皇后,她也只得顺了福临的心意,允许董鄂氏进宫。
不管是自己的心意还是知道福临的用意,他都不愿让宛如进宫,他知道进宫对宛如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岳乐回头看了看,任凭脚下有千斤重,他还是带着和托回府了。怪只怪他没有早些表明自己的心意,没有早些奏明皇上,其实他是想过的,只是他不忍心委屈她做自己的侧福晋。
宛如虽然不情愿,但也是别无选择,就算不考虑董鄂氏一族,她也无处可逃。如果自己心中的那个人现在就出现,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与他离开,可如今……
回到阔别多年的府中,宛如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但与从前不一样的是再也不是人人欺凌,如今她已是众人眼中的贵人,自然是众星捧月。就连一直容不下自己的继母,都是百般恭敬,生怕有一丝的怠慢。
当年从猎场获救平安归来后,紫芫为了避免她再次受到继福晋的迫害,便向鄂硕提议带着宛如另择别院居住,这才得了几年的平静。
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一切,宛如也唯有用看书来平抚自己的心境。
宛如,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又这样性情,根本不适合那深宫中,这才几年,皇上就立了第二个皇后了,可见深宫沉浮,十分艰难!紫芫一脸担忧,这些年她与宛如,名为主仆,实为母女一般。
宛如听了,合了书卷,拉过紫芫的手,宽慰道:宫中浮沉多为名份荣耀,我只求能在宫中保全性命,别无所求,想来也能平安度日!
可……紫芫本想说宫中争斗向来不是你能避开就能避开的,但话没出口,便听见有人敲门,只好去开门了,谁知竟是鄂硕。
紫芫,你先去歇着吧,我和宛如说会儿话!鄂硕吩咐完便走到了宛如旁边坐下。
紫芫看到鄂硕,有些惊讶,有些欲言又止,但终没有说什么,默默退出去了。
阿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宛如说着话恭敬地立在一旁。
宛如,你怪阿玛吗?鄂硕一边示意让宛如坐下,一边说道。
想起父亲多年的不闻不问,她的心里是有委屈的,可是她却不忍心责怪,因为他是额娘最爱的人,她若责怪,她相信她的额娘会难过的!
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我的阿玛!宛如说完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可是你像极了你的母亲,从前只是容貌像,如今连性情都很像了!
鄂硕说完叹了口气: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母亲时,她也只有你这般大,可是却是异常的稳重,全然没有了年少的纯真活泼!可是我这一生的幸福时光都是与她一起度过的!鄂硕说着又自责道:是我无能,没有护她周全!
此事与阿玛没有关系,是因为我,额娘才早早离世!想到额娘的死,宛如神情黯然,有说不出的哀伤。
跟你没有关系,她……鄂硕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过了好半晌,才听他说道:宛如,阿玛一直都不希望你入宫的,宁愿你平平安安过一生,也不愿你进宫,可是咱们董鄂氏一族没有依靠,更没有任何势力的支持,你进宫后一定要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宛如突然发现眼前的阿玛有些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她看到的都是阿玛的冷漠,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多的话,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父亲。
今夜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阿玛的关心,可是马上就要进宫了,也许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一次相处,虽然短暂,她却十分珍惜。
阿玛,您爱额娘吗?看着这个与平时不一样的阿玛,宛如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一生我最爱的就是你的额娘!鄂硕说完已双眼含泪,宛如,你永远都要记住,阿玛只要你平安!
世间繁华,她一直想要的都不过是与一知心人淡泊度日,安稳终老,可如今到底事与愿违了!心底唯一放不下的人,也许也早已娶妻生子,过着静好的岁月,她从今以后,也只能把他藏在心底,妥善安放,守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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