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理发师,一个在二十年前说不定很棒的理发师。
我二十岁毕业去南京工作,拿每月一千六百八十五块后面还带两位小数的工资,早上六点起,晚上八点回,交完房租穷得公交车都坐不起。
我爹的二十岁凭借高超的托尼技艺在南京开了一家发廊,最爱穿一身灰色西装,皮鞋擦得铮亮,小时候就看他臭美,躬身低头靠近镜子把头发梳成二八开,发胶一喷,仔细地给小簇的头发造型,最后整理西装,眼眸低垂嘴角含笑,长大后看我爸当年的照片真的很沉默。
这行头迷倒我妈也是情理之中,我妈讲真的,皮肤又黑眼睛不大瞳仁又小,个子倒是不低,能撑起时髦的穿着,和惊世骇俗的大卷发,但是颜值上的硬伤只能靠有趣的灵魂弥补了。谁家好姑娘天天去发廊洗头啊,没错,我妈。这女人活泼开朗有手段还不恋爱脑,最好的青春献给帅哥,留下一个崽儿,扭头就去了北京。
帅哥一蹶不振,精神萎靡,从城市退回老家的一间十平小店,每天像一朵孤独的向日葵,沿着他那小破店的墙根儿,跟着太阳转。冬天太阳在哪他在哪,夏天阴凉在哪他坐哪。跟家里的鸡似的,把墙根儿刨出来两块不长草的地儿,日日枯坐。
讲真,我觉得我的恋爱脑和我爹有很大的关系,像我妈多好,看上喜欢的就勇敢追爱,不爱了管他什么情感道德说走就走,直接斩断前尘往事,无缝开启新生活。
真带劲儿这女人。
我上小学,我爹在他的红房子里搞创作,在墙上练书法搞绘画,画得很好字也好看,我现在想想他真的很厉害,店里的发型模版都是他手绘的,但是我小时候在日记里恶狠狠地写道:我不要像他一样懦弱,我要强大到让她后悔。
真的很羞耻!过年翻出来装宝藏的木匣子,一眼都不敢多看。小学写发疯文学,初中写黄文,高中恋爱脑大爆发。
我觉得我老公很有意思,他和我爸相处的非常好,他说我爸六十多岁了看起来反倒很有精气神,确实,我盲猜我爸infp。每次我老公过来都能和我爸聊很久,他聊一回就比我三十年加起来和我爸说的话还多。我一直觉得这是因为他很贴心,知道我对我爹的纠结,所以他愿意去帮我了解我爹。
直到过年那段时间有一个热门的视频,大概就是回门的女婿最好的搭子是丈母娘家的狗。我顿时悟了,虽然这个猜想真的很不礼貌。
我老公一跟我回来就揣上一包烟去我爹屋里,我爹就很欢迎他,会跟他聊当年的新街口,聊他年轻时候去过的那些地方,最后我们要走了,问他缺什么,他告诉我们他想要一双皮鞋。真的很难受,虽然跟这老头儿没啥感情,但是就觉得胸口闷得慌,他缺很多东西,棉鞋,被褥,内衣,甚至收音机电视机,什么都行。
但是他跟我说他想要一双皮鞋,我就觉得难过了。
就好像我说我想要一个新书包,你可以明白吗,但是我没办法再走进二年级一班,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拿出书本放好文具盒,把书包塞进桌肚里。
乡村规划的时候他的小店被拆了,光秃秃的水泥路边上有这么一间红房子,太突兀了,先是刷了白墙,后面干脆给拆了。那几年我都在社会上做狗,一年回不去两回,到我再次发现他的时候,又觉得重新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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