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晋武帝司马炎》是日本著名的魏晋政治史专家、京都学派代表人物福原启郎的作品。作者写的并不是一部历史人物传记,而是以司马家族为核心,介绍了中国历史上一个失败的政权样本,虽然失败但意义重大。这个样本就是司马炎建立的西晋政权。
说它失败,首先是因为这个统一王朝存在时间很短,只有大约50年,其中司马炎一个人就占了25年。更重要的是,西晋虽然结束了东汉末年以来近一百年的分裂,但很快又开启了一个更动乱的时代,长达两个半世纪。作者认为,魏晋国家体制其实是东汉政治体制的延续,换句话说,西晋王朝重蹈了东汉王朝灭亡的覆辙,从这一点来说西晋政权是失败的。
其实,西晋政权是古代中国探索国家组织新模式的一次重要实践。东汉由于“私权化”的泛滥而灭亡,国家政权被外戚掌控,地方社会被豪族把持。所以,东汉之后各个政权都在努力重建“公权化”,其中曹魏政权试图依靠法家式的“威信”力量,最终失败了。司马家族选择了儒家式的“舆论”力量建立了西晋,取得成功,并实现了久违的统一。可惜的是,西晋统治者并没能持续推进公权化,加上外族入侵等原因,这个政权只维持了半个世纪,随后开启了更漫长的分裂期。但它的经验和教训,被后来的各个政权借鉴。
曹丕防住了宗族,却没有防住外族。司马懿父子篡权时,没有一个曹魏宗室成员能站出来力挽狂澜,最后眼睁睁地看着社稷江山被他人夺走。《三国志》作者陈寿感叹道:“可惜啊,自己订的法律,最终残害了自己!”
其实,曹魏政权的失败,根本原因还是曹家根基不深,曹操政权有大量寒族参与进来分享权力,士族们不太满意,仍然希望由我方队友掌权。最终,他们支持同相同背景的司马懿夺取了政权。
司马家族是望族,自然代表士族的利益。所以,司马家族的统治策略不是曹魏的法家那套,而是士族更喜欢的儒家那套。
比如,司马家族格外看重“舆论”。“舆论”在任何时期都很重要,但在魏晋时期尤为关键。
司马炎还努力恢复汉代的社会传统,比如孝道和节俭。儒家认为父母去世后,子女应该穿粗麻布制成的丧服。晋武帝的父母过世后,他服孝三年,同时配合撤减膳食等仪式,以体现孝子因极度怀念父母而茶饭不思。同时,司马炎还当众焚烧奢侈品,向天下示范节俭之道。
除此以外,司马炎还注重招抚流民,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另外,他宣布解除对汉朝宗室、曹魏宗室的禁锢;废掉曹魏时期将士出征要留下人质的做法。
经过这么一番励精图治,司马炎的最后十年被人称为“太康之治”。
司马家族是底蕴深厚的望族,司马炎读的史书应该不少吧。怎么能不知道东周群雄并起以及西汉“七国之乱”的事情。那不都是因为同姓诸侯,过几代以后血缘疏远了,于是自立为王引发国家分裂动乱吗?
其实,司马炎也是不得已,这是那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决定的。西晋之所以重用宗室,与政权结构有关。西晋是由皇室司马家族为首的门阀贵族联合统治的,司马家族作为这个政权的头号既得利益集团,相当于西晋政权的第一家族,统治国家的同时也在给其他家族做示范。它就像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必须得充分展示头号股东的影响力,这样才能维持系统的有序和稳定。
你有没有发现,司马家族努力实现统一并且广泛关注舆论,看起来是在追求“国家重建”这个公权化的目标,但建立政权后,反而把天下变成了“私有的”。这不能怪西晋统治者老谋深算,这是东汉以来整个时代的问题。
从汉代开始,北方游牧民族就是中原政权的心头大患。曹魏时期的策略是把各个游牧部落分隔开,同时把各部落首领软禁起来。现在可好,西晋宗室一方面忙着内耗,同时还给潜在的敌人“解除封印”。
厮杀持续了十多年,北方社会再次陷入动荡。游牧民族也借机纷纷自立,比如南匈奴和氐族在今天四川一带建立了汉国、成国两个政权,很快北方的胡人也各自建立政权。司马家族好不容易得来的统一局面,不到半个世纪就土崩瓦解了。
从东汉后期到西晋这一百年,虽然人们在努力重建秩序,但面对私权化的泛滥,无论是曹魏的法家那套,还是西晋的儒家那套都没有真正达成。西晋虽然探索出一个重建国家统一的新模式,但最终还是没能走出东汉末年的阴影。
历史对这个难题的回应是,继续进行反复实践。西晋灭亡后,中国历史进入五胡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接下来这两百多年就像是一个大的试验场,几十个政权先后出现,都是在测试、迭代不同的历史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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