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舅
今天又是舅舅的忌日,很多年以前就想写我的阿舅,一直未能动笔。因为想到阿舅,我就对人生在世充满悲观。
阿舅已走了许多年了,在这之前,查出他罹患胃瘤晚期,医生将他腹部打开看了看,说是那部位很复杂无法切除。护士出来告知,舅母问我意见,我们家属只能同意了,刀口又原封不动给缝上。记得我第二天就要出国,他麻醉醒了,我们骗他说已把肿瘤割了,他好像信了。小姨家的表弟帮他寻医,阿舅又生活了10年。
阿舅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哥,我从小就知道他很有文化。当年作为画师的外公早逝,阿舅成年后家道中落,又饿死了一个妹妹。阿舅年轻时病了很长日子,老婆跟他离了婚,带走了唯一的儿子。他后来又娶了一位女子,这就是我后来的阿妗(舅母)。他们没有生育,领养了女儿。
小时候每上阿舅家,会看见墙上一整排大相框,那是阿舅不同时期的标准大头像,阿舅在那上面矜持地微笑着,很有气质的模样。我阿母祖籍厦门,阿舅的口音是标准厦门话,咬字非常清楚,跟他交谈很舒服。他永远是非常专注看着你,一字不漏地听你说话,不明白的细节还会再请你补充。很尊重晚辈。
中年以后的阿舅形体富态,戴着金丝眼镜,胖胖的身子,走路时双蹆张开,慢吞吞跨着方步,步步踏实。除了嘴里镶着金牙这一瑕疵,总的来看,他确实是官相十足,很有读书人的样子。他的性格也与他的外形一样四平八稳,这种人最适合管财务——是的,阿舅这辈子的职业就是会计。他能双手同时打算盘,还写得一手好字。
阿舅一生都是白菜命,从开始工作到退休,一直都呆在一家不起眼的社办厂——这是一家加工金箔纸、鸡毛掸子和小筛子之类的厂子。因他外表有气势,办公桌又在厂长室外的门边,每有新客户来访,通常都误以为阿舅是厂长,跟他热闹地握起手来,正宗的厂长很无奈。厂里的年轻人很喜欢他,常去他家闲坐,顺便请他和阿妗帮忙介绍个女朋友什么的,他们隔代人有着共同的话题。
晚年阿舅家中的桌上每天上午都会有一只小炖锅在冒着泡,那里面少不了是“红喇达”和“菜头”,他认为红、白萝卜这两样东西富含维生素。
儿子经常都在生母家,跟老爸不亲,很少过来看他。后来这小子去了香港定居,父子俩更是几年才见一次面。后期我常去阿舅家,阿妗总是到邻居家打麻将去了,剩下他一人孤零地坐着。他这样孤零了数十年。
阿舅在病情危重的某天,曾经给我电话,说是医生要对他做一项特别治疗,必须请家属签字。我赶去医院,看见阿舅的脸上被清晰的画了几道红杠杠,精神状态已经大不如前。这一次见面,阿舅没有像以往一样,关心的对我问东问西——阿舅有点恍惚,已不是往常那个聚精会神的他,阿舅是垮了。从医生的口中,我晓得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阿舅的生命里也有快乐,但更多的是不如意。他很快就要离去,作为外甥的我,实替他心有不甘。站在医院门口,我真的好想放声哭泣……
阿舅去世第二天,儿子赶回来,跪在父亲的棺前落泪。我直想对他说:表哥,你爸抱怨他身边没有儿子……
在我年纪越来越大的时候,至亲长辈一个个地走了,觉得这世界越来越凄凉,最悲哀莫过于伤别离。每想起不幸福的阿舅,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直让人泪水盈眶。
“你静静的离去,一步步孤独的背影。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颜,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够体会……”
仿佛又看见阿舅,还跟以前一样,站在我家四楼下的街上,大声呼唤我母亲的名字:阿宝!宝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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