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杨会计

我的杨会计 我的杨会计

      小时候，和爷爷在一起。他老人家是影响我最多的人。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是村里的会计。

        杨会计年轻的时候当过兵，背上有伤口。以现在的医疗手段看他当年的伤口情况，应该是没有缝针的，伤口愈合成一个小缝隙，大约1厘米深，我经常用手帕帮他擦掉里面的灰，他说一下舒服了，不痒痒了。我才知道，他自己不知道伤口的情况。

        他闲的时候喜欢给我掏耳朵，没有耳勺，就用铝丝做一根，剪二寸长的铝丝，拿羊蹄牙牙小心地把前面砸扁，形成挖耳勺的样子，边缘再修饰，再修饰，就好了。那时我才知道，他的手很巧。

      有一阵子，我就像心里有虫虫一样，每天帮他挤鼻翼两侧，很使劲的那种，挤疼了他。等他给我挤，疼得我呲牙咧嘴，还咝儿着问，咋这么疼的，他笑了，说：你才知道呀，你也这样挤我的，我不疼吗?  哦，原来如此!

      每年冬天，他把羊毛找出来，让母亲洗干净，他再纺成线，给我们兄妹三人每人织一双毛袜子，他织的总是很合脚，因为他边织我边拿到脚上比一比，合适了然后再让他收针。到第二只的时候，我会偷偷织几针，有出错的地方了，他才知道我也干过，于是特别高兴教我。这手艺是隔代遗传，因为母亲不会，我会。呵呵。

      爷爷是个心细的人，我给他讲我放学要去同学家，于是他在半道上等我，准备了吃的和钱，我走了另外的路，我们走岔了，等我回家他边给吃的边责怪，我才知道，他的世界以我为中心。在西北重男轻女的观念下，我是独一份享受着这深深的爱。连姑姑都说我是他最喜爱的大孙女。

        爷爷爱听戏，电视上有戏曲节目我总是喊他看，到了动画片的时候，想换台就商量：我们换到那个台，看会儿我的，等我长大了，买茶叶孝敬你。爷爷笑着骂着：我等你的茶叶，牙都到后槽了。然后出门，剩我一个人看自己喜欢的电视。那时候我才知道，即使我不会讨人喜欢，他还是如一地宠爱着我!

      爷爷毛笔字写的非常好，每年家里的对联就是他写的，从裁纸到完成，我都在旁边帮着、看着。对联贴上去了，我就拿粉笔头描，字成白色的了，然后气得他大骂：我看你是盼我死呢！我赶紧的夸他字写得好。老家有讲究，觉得白色对联不吉利。第二日，便教我写大楷。晚上就教我打算盘。他说他有秘诀，会了他的，加减乘除就都会了。鸿奎表哥就学会了。但是，教我这样的顽劣分子是需要耐心的，手上也挨打了都没会，往往是记得口诀，手上就不会了，会了手底下的，嘴上就忘说了。气的他不行，最后只得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他是有爱好的老人，爱打麻将，我总在他背后看他牌，白板，夭鸡，条啊，万啊，丙啊的，突然有一天茅塞顿开，发现一张牌是单着的，他准备打出去，我随口喊出来，让他打那张牌。他大惊：哎，那可不能说。一桌人都笑了，我赶紧的逃了。最后他问我你是不是看会了？我答他：凑成连在一起的就行。

      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偷着看他的小说，不会的字查字典。《陈十三奇传》，长篇神话小说，找不到了。网上查了也没有。王母娘娘的两根头发下凡，幻化成雌雄两条大蛇害人，她咬破了手指，流了一滴血，天降红雨在人间。有陈氏身怀六甲，手接了一滴，尝了一下，生下第十三个女孩子。取名：陈十三。故事通篇就是陈十三如何学艺如何收拾了那两条大蛇。他看啥书，我就看啥。大多数我是怕他说，偷着看，于是我鸡贼着勤奋的不行，每天趁他不注意抱上书就看。后来，他也知道我在看，但从来不骂，他营造的那种氛围现在还是很想念。很宽容，很宽松。从来不问作业写完没有，从来不问考的怎么样。和现在的孩子一比，那时候的自己多幸福。

      小的时候，老家的西瓜很好，又大又甜又圆又沙。远近闻名。家里人多地少，粮食总不够吃。为了贴补，母亲要了姥姥家山里几亩沙地，种了西瓜。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爷爷要去地里看瓜，他刚出门，我就偷偷跟着了。走了很远的路，他才发现后面有个瘦瘦小小的尾巴跟着。他想赶我回去，吓唬着跺着脚，我就往回跑一点路，他转身往前走，我又跟着往前跑，看他快回头，马上藏起来。他老人家想是赶我不走，无奈之下只好带我上路。

    他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遇到我过不去的水渠，他会抱我跳过去。祖孙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他：说鬼不怪人你奶奶做的烩酸菜下馓饭，那真的一绝。

我：你是还要在酸菜叶子上抹些儿油泼红辣子呢……

他：昂，抹些辣子也好吃。

我：你带中午我的饭来吗？

他：莫带，中午你饿得起。

我：我都跑来给你挡猫野狐来了，你还不给我吃的？

他：我带哈我的，又莫带你的。

我：那你把你的给我吃些。

他：那我吃不饱了咋奏呢？

我：咱们两个再摘个瓜

他：说鬼不怪人你奶奶炒的那个炒面，把瓜拌上，好吃疼

我：夜来我妈给你装来些儿炒面着呢，你吃完了吗？

他：还没有，正好给你去了瓜拌上。

我：那咱们两个吃。

......

    他经常提去世很久的奶奶，他满含深情地一句：说鬼不怪人你奶奶......常常让小小年纪的我就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认为矢志不渝是需要白发苍苍来证明的。觉得以后要嫁人就嫁给像他一样的人。

      到了地里，他薅草，我跟着后面往出抱，太阳很毒，天很热。在地头的葵花下面我坐着，看着开花的向日葵上面有很多蜜蜂和马蜂，他们在采蜜，我站起来，摇了摇葵花杆子，蜜蜂和马蜂一起下来蜇我。我哭喊着找他，他跑过来看我，脖子已经肿了，他笑着感叹：没叮到你碎孙的眼睛就算好着呢。在你看跟我来好吧？我悄悄的没敢再哭了。看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一盒我没见过的清凉油,轻轻地涂在我已经火辣辣的脖子上。印象中那时候清凉油算是高大上的治疗蚊虫叮咬的东西了。在家他都是用小半瓶川曲酒给我们涂抹。小病小痛的也是他给操心。

      他有病的时候，我上三年级本想着他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没想到他脸肿了，半边腿也肿了。一直坐在炕上，眯着眼。夏天的时候，大人都说已经不认识人了，但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是认得我的。想让我倒水就会指水壶。四嫂来挑水的时候到屋里问他：五爷，你认得我是谁吧？他只伸出四根手指。他当时应该是心里清楚呢，只是嘴里说不出来而已。直到初冬的一个早上，当我心里感觉有事要发生的时候，毫不顾忌还有课没上，背上书包就往回跑，到老家的堂屋，人已经很多了，大多是户族里的长辈，我才明白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发丧期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心里却像压了个大石头，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流。再也没有人看我生气时候用哈喇子吹泡泡了;再也没有人在我脾气上来时把我这么哄、那么哄了；再也没有人用他梳胡子的梳子给我梳头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掏耳朵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教哪些话可以给哪些人讲，哪些话不可以讲了;再也没有人教我打算盘了;再也没有人教我写毛笔字了；再也没有人在上学路上截着我给我给好吃的了......婶婶装腔做势的哭让我很反感，让我感觉她比平时更可恨几分，虽然她对我很好。亲戚们都说我哭美了。他们哪里知道，我的每学期的开学通知书都是我的杨会计签字，我得意洋洋，摇头晃脑背课文的时候，他的眼里满是欣赏。我看的动画片也是他爱看的，他看的秦腔因为有他的解说，再咿咿呀呀我也能懂了，所以也喜欢了。合棺前，最后一眼看到他慈祥的脸，我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