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半凉的晚风,骑车掠过刚刚亮起暖黄色灯的街道。天还未黑透,蒙蒙亮的地平线上还留着一抹蟹壳青。路上匆忙的上班族赶着回家的路,转角处半摇着蒲扇的老人们悠哉地踱步。机动车扬尘而过,隐隐约约的旋律在灰烟的空气里飘荡。那是商家吸引顾客的小把戏,店外播放着“千年等一回”的旋律,店内售卖着白娘子和许仙饼,店名取得堂堂“南宋胡记”,以文化和历史包装平平无奇的馅饼。
店开在一个好地段,四通八达的岔路口处,每一个行人抬眼便能看个正着,那冷冷清清的店门迎面对着一轮湿漉漉的上弦月。被通俗的音乐吸引,我打量着这个蹩脚的半百年老店,只见一个五六十上下的男子兴意阑珊地从店里空手出来,直向门口麻木的店员叨叨:“完全不是这个口味嘛……”“和以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嘛……”“以前又不是这样的……”
店员似是笑的麻木了,或是一直就麻木着,对男子的话似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楞楞地扭头看看凉凉的月亮。男子叨叨了半天,三分为说给店员听,七分是念叨给自己听,念着念着旧时的味道……我目送他摇摆着蒲扇消失在暖融融的街角处。
味道是一份回忆吧,不像物质的回忆来的那么直接准确,却能在人的记忆深处久久的发酵沉淀下去。对于男子来说,他心念的味道也许在现实的洪流中遗失了,或是那份味道早已在他的记忆里变了味。
不禁想起我们的朱重八同志和菜泡饭的故事,当朱元璋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回望当年,不禁念起了当年饥寒交迫之际,一个老婆婆施舍了一碗热腾腾的菜泡饭。尽管米饭已馊,但对于那时贫困交加的朱重八来说,简直是人间第一重美味。他兴致勃勃地找来当年那位老婆婆,希望她能再做一碗菜泡饭,而当朱元璋品尝完好几份老婆婆亲手做的菜泡饭后却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菜泡饭当年那味道了。
到底是味道变了,还是人的心境变了呢?或是在那行军混乱之际,那碗菜泡饭成为了朱元璋心底对温暖,美好的象征。我想人对食物的总由两部分组成,一则是食物本身的味道,二则是进食时的环境。第二点对于我们对味道的记忆来说也许显得更有决定作用,也更为深刻。环境包含了人内心的心境与外部周遭的环境。比如我不会忘记体测跑完800米后喝下的第一口凉丝丝甜丝丝的冰红茶;与朋友谈论美食,第一句话便是:“我记得当年我们在校门口买过的关东煮……”一份味道是一份记忆,而味道的背后又藏匿着太多太多的东西。
日本有一种便当文化,当忙碌的人们匆忙赶向远方的目的地时,总会在新干线的某一站下车,在转角处遇见ekiben(日本著名的便当品牌)。它根据地点与时令轮换着新的品种,如堆叠着厚厚一层蟹肉的丼饭,象征着北海道的新雪;把樱瓣融进寿司手握里,散逸着三四月春的芳香。长途旅客透过窗子可见外面旖旎的风光,车内又可品尝来自这段旅行的独家记忆。对风景的记忆融进了味觉,让味蕾的记忆印刻下时间与风景,我想这便是日本便当文化中独具匠心之处。
记得小时候最爱吃奶奶做的糖醋排骨,每回一进奶奶家便兴奋地大嚷着:“我闻出来了!今天有糖醋排骨!”,每逢过节,那道色泽鲜艳,清香四溢的糖醋排骨必是桌上的压轴菜。而从几时起,奶奶突然被查出得了糖尿病,大人们都说,以后便少做这些酸甜酸甜的东西了,我对糖醋排骨的执念也在父母的告诫下渐渐压抑在心底。这次中秋国庆双节,家人们又是围坐一起和和融融地聚餐,突然谈起奶奶很久未做的糖醋排骨,大家眼里都闪着有些怀念和期待的光。奶奶笑着起身,话上推脱着手艺都快忘了,人已走进厨房,熟练地热起了油。甜蕴的香味从锅里争相溢出,紧随着便是摆上桌的色香味美俱全。我成为第一个试吃的人,在大家含笑的注视下,我咀嚼着第一口糖醋排骨,然后大咧着笑兴奋地点头说:“好吃”。而其实由于奶奶无法试味,那口糖醋排骨甜腻地已与记忆里的糖醋排骨相去甚远,餐桌的转盘拖着糖醋排骨,只转了一圈便空载而归。我看着大家大口咀嚼着,奶奶坐在一旁兴奋地剥着花生,一家人融融地笑着,这不就是糖醋排骨的味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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