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谋杀发生的犹如狂风骤雨,当我横尸野外,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真被一个人杀死了,我支离破碎,灵魂出窍,四处游弋,终于回忆起了这场发生在我身上的谋杀之来龙去脉。
我的主人是一个毛躁的小伙子,但他生性单纯,踏实努力,除了周末,我被闲置在他门前的停车坪,其他日子,我们非常默契地穿梭在工厂与家的路上,"你是我的宝马!"他有时候像热恋中的男子一样对我深情款款地诉说衷情,我受宠若惊时,却毫不质疑他对我的宝贝。自从我成为他的坐骑以来,他每个礼拜都会定时给我擦拭身体,那个时候,他温情脉脉,仿佛在给自己未来的小女儿洗澡一样充满耐心。“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辆自行车也要光鲜亮丽。”他经常边擦洗边自言自语,而我也乐得领受这种身心洗礼。在枯燥重复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彼此互帮互助,逾越彼此的万水千山,我们是彼此真正的战友,这毋庸置疑。
可是今天下班后,我主人的毛躁性格又一次蠢蠢欲动,最后终于淋漓尽致地现出原形,但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会置我于死地。
如往常一样,下班铃响起一会儿,我的主人就骑在了我的背上,然后我们就一同驰骋在回家的路上。可是今天,我总感觉他有点异样,情绪上的异样,他表现得有点心不在焉,又仿佛心事重重,这让我捉摸不透。往日,他是个容易愉快的年轻人,当我们上路的时候,他总是东张西望,有时候看路两侧一排排的紫薇花开,有时候看落日余晖中我和他落在地上的水墨素影,有时候看阔路尽头鸡蛋黄般橘红的太阳,有时候他又充满各种绮丽的暇思异想……这个时候,他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显得怡然自得。可是——今天,不,他的状态完全不对。他的眼神木木的,然而明显的有某种烦恼在底里发酵。行至半路,电话铃响了,他立马急刹,我于是稳稳地站定。"你妈病情稳定,你不要急着赶来,还是上班要紧。" 电话那边说,是他父亲的声音,"嗯,好的,那你好好照顾妈,该做的治疗都要做,钱我会想办法。"他沉着地叮嘱,但是我依然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忧虑不安。
我的主人平常循规蹈矩,行为得体,但是一旦发生异常事件,他就容易毛躁,这点我看得很清楚,可是我们彼此都对他的毛躁无能为力。“人有时候要选择宽容,比如毛躁,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必吹毛求疵。”我经常对自己如是说。
果然,一到家门口,主人就急匆匆地随意将我锁在车坪中央,然后立马撒腿就往六楼的家里奔,“哎,把我靠边停好呀,挡了别的小车的停车位就麻烦了!”我冲他急切地嚷嚷,可是他充耳不闻,径自上楼去了。“唉,也罢,他肯定是担心母亲的病情,又犯毛躁了!” 我孤零零地有些突兀地呆在偌大的停车坪中央,看路边的人来人往。
夜晚急急地来了,这是深圳的秋天了,幢幢民房亮起了明灯,有点寂静的清冷。
很快,我所在的停车坪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只有我身边的一个空位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越位,别的车都不屑于停靠,也许是位置太狭窄,没必要挤,总之它是唯一一个空着的车位了,我也正好落得宽宽松松。
然而不久,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锁定了这个停车位。司机是一位着白衣有啤酒肚的男子,他个子偏高,面相看起来有点凶猛。他最初想将车直接填满车位,未果,于是下车将我挪到车位旁边,然后再倒车入位。不料,他一打开车门准备下车,车门就撞到了我身上,但是因为我被夹在两辆车中间,所以我并未应声而倒,然而他的车门被撞花了,而旁边的那辆车也被我刮蹭到了。
我看到他飞快地从另一扇车门下来,然后怒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就将我凌空提起,提到旁边的马路一侧,然后提高,接着怒不可遏地将我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次,两次,三次……他仿佛疯了一样,狂热地对我进行高空加速度自由落体运动,我终于瘫软在地上,U字形的金属锁也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呻吟。如此反复多次之后,他大概是累了,没有力气再将我提起,于是将地上的锁捏在手里,疯狂地砸向我的身体,这样的动作持续了数以十计,终于,他走开了,可是他立马又折回来继续砸,然后又走开一点,突然又向我快速跑来,气势汹汹再用力砸……这个过程,他的动作显得极具动物性,他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一样充满了破坏力。在他施暴的这个过程中,暮色沉沉,似乎没有人留意。可是我分明看到我所面对的二楼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显露,可是她并未出手相救,我于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绝望而无辜。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悲剧还将继续进行到底。那个已经几乎将粉身碎骨的啤酒肚,不仅灭我性命,还要将我抛尸野外。当我看到他走来又走去,暴怒失控,又充满神经质地反复无常时,我以为他发泄完了就会全身而退,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人性中自有一股邪恶,如果不加控制,任其出笼,则人比巨蟒更毒。他终于停止了行动,可是当他略略停顿,我看到他的眼神瞥见马路另一侧的荒野,那里有一个铁丝围栏阻隔,但是被人开了一个大洞,足以通过一个人的身形。他再一次靠近我,这次他已经不能将我提起,只能一大捧地将我捧在怀里,然后穿过大洞,走啊,走啊,突然将我的所有部件一哗啦摔在野草上,终于他走了,我的世界安静了,安静了,静了!我死了,我死得真真正正,切切实实!
我的灵魂呜呜咽咽地随他走远,当他走出洞门,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看见他的所作所为,他便钻进他的车里,然后一阵风似的驶离了案发现场,徒留下我的孤魂四望张皇。
记录亲眼目睹一场人之情绪失控下的暴行,发生在2019年10月11日晚八点多
写于2019年10月12日
微信公众号: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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