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eath and the Happiness”
“人类总能用善良的谎言包裹伤口,我们因以行于大地之上”
第一幕
【大幕起】
空旷的台中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破床,还有两个根本算不上家具的虫蛀的木柜子。破床上睡着一位干瘦的老人,他手中的十字架和身上打补丁的黑色长袍表明了他神父的身份。老人猛烈地咳嗽着醒来,吃力地抬头看看四周。
哈珀里斯 啊……啊,我听到了。我听到最终的时刻正在向我呼唤。厄运呵,我这老朽的身躯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你的追猎。我是上帝的不称职的牧人啊!看哪,我毕生的积蓄换来了这身当铺卖的神父衣装,还有这把桐木的十字架,我于是向乡民们传达上帝的旨意,宣扬祂悲悯的声音……然而,看看我的布道换来的结果,全村人都——(猛烈地咳嗽)啊……又是肺炎吗?你是死神派来人间敛命的管家吗?连我这残破的草命你也不愿放过吗?罢了……罢了,让我眠去吧,让我与我可爱的乡亲们一同眠去吧,我们终将去往天堂,再不用忍受恶疾的折磨——
【老人举起手中的十字架】
哈珀里斯 这十字架……我为何记不清了?这是我从那个当铺里买来的,还是用废物场里焚烧剩下的木炭做出来的?多么可怜……我还要担着这已被辜负的职责,我为全村人的葬礼祷告,最后还要在死前为自己送行!上帝啊,在我此生最后一次的祷告里,请您大发慈悲,多听我几句唠叨吧。(沉默良久)万能的上帝,我,哈珀里斯,赛德村的神父,大疫情屠刀之下最后存活的人,在此向您汇报我一生的工作。我从未——
老人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他枯柴般的身体像濒死的动物一样挣扎着,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咳喘声中搁浅似地震跳着。终于,在最后一声嘶哑尖厉的呼吸声中,老人的动作僵硬了,然后无力地倒下,离开了他勤牧一生的世界。
【幕垂。再启时,场上雾气弥漫,哈珀里斯缓缓上台】
哈珀里斯 我好像跨过了一处门槛,又好像趟过了一条河流。那门槛,可是天堂台阶的黄金筑基?那河流,可是冥界外围的伟岸冥河?这就是——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看哪,我脚踩着云雾,我在白海中穿行!哦,这云雾并非虚无,我可以碰到。(弯腰,伸手捞起一把白沙)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沙壤。这是、这是哪里?莫非这是上帝的小小玩笑,故意让这云雾阻隔我的视野,好让我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老人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哈珀里斯 喔,什么东西?——啊,是一株花,我不小心把它连根踢出了土壤。我应当把它埋回去。……奇怪,这土壤刨不开洞,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向外拱,拒绝我把花再埋回去,这是为什么?
【死神上,来到哈珀里斯身后】
死神 不要……再徒劳地挽救了,牧师。
哈珀里斯 啊!您吓了我一跳,您看,我刚刚还是个活人,也许不太习惯这里的招呼方式。
死神 哈珀里斯,把她给我吧。
哈珀里斯 ……您知道我的名字?
哈珀里斯将手中的花株递给眼前一脸憔悴的中年人,此时花瓣已经略显干枯。中年人将花朵自茎秆摘下,捧在手心。
死神 苦命的伊娜啊,我是最后一个记住你的人。
已经没有人记得,你在一百年前为孤儿们缝补的那些衣衫。
已经没有人记得,你把自己的伙食费省出来给孤儿们买的糖果。
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一生无子,半生的时间都献给了那所小孤儿院。
我是死神。我在此为你送行。安息罢,在那长河中永眠罢。
死神 ……还有,莫要埋怨刚刚踢到你的牧师。命途如此,无人可圬。
淡粉色的花瓣在自称死神的中年人手中静静地摊开来,伴着沉重的低语飞舞在无风的空中,在浓稠的云雾间跳跃着,随后再度聚拢在一处,花瓣上的淡粉色恍惚褪去,最终浸没在承载一切的白色中。
哈珀里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死神穿着灰色的长袍,雪白的头发披散到颈部。他手里没有可怖的长柄镰刀,也没有骷髅做成的面具,虽然看起来正值中年,但眼神中却透露着无尽的疲倦与悲悯。死神一直沉沉地低着头,仿佛在为刚才的花朵默哀。
死神 看看你的神色,哈珀里斯……你在犹豫,你在惊惧,你觉得不甘。
哈珀里斯 我……
死神 你犹豫着要不要和眼前的死神搭话,你惊惧自己并非去往天堂而来到死神身边,你不甘这一生勤勤恳恳为你的上帝放牧,死后竟无缘得见神容。
哈珀里斯 我想问——这是哪里?您到底是谁?
死神 (抬起头,正视哈珀里斯)这里是“后园”,我是死神。
哈珀里斯 “后园”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死神 啊,那么现在你听说了。
死神伸出左手——他的手腕干枯瘦弱——在浓厚的云雾间挥动几下,让阻挡视野的白色变淡一些。哈珀里斯于是看到,这是一片白色的苗圃,每隔几步远就栽种着一棵植物,开着花的苜宿,垂着头的铃兰,独放的白虞美人。
死神 你看到的……栽种于此的植物,每一株都是一位逝去的人,他们来此度过余生。
哈珀里斯 余生……?
死神 肉体已逝,灵魂犹存。
死神 人们死去时,我就在白壤上种下一株植物,他们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抛却生世的种种繁杂,安静地思考,享受最后的宁静。直到——
死神举起手中剩下的那截茎秆。
死神 人间有关逝者的记忆彻底消散,或是命运相连的人最终故去,那么灵魂自当散尽。
哈珀里斯 然后呢……?
死神 灵魂或归土入林,或化霖成雨,或回归人间,或再不醒来。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就是我的职责。很抱歉,这里没有生翼的天使,也没有持叉的小鬼。旅途的尽头总是寂寞平静的,一生亦然。
哈珀里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死神 至于“后园”,那是我自己给这里取的名字。
哈珀里斯 可是,我现在站在这里。作为逝去的人,我难道没有一株命定的花卉吗?
死神没有回答神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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