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0月下旬的一天,参加完《雨花》杂志社举办的小说笔会后,我从金坛取道南京回徐州。在南京下了火车,便坐轮渡去浦口买票,打算乘当天的火车回家。由于舟车劳顿,在拥挤的轮渡上,我感到疲倦之至。秋风强劲,江水翻涌,身在旅途的我心情有些郁闷。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在二胡伴奏下的歌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盲人边拉二胡边自我陶醉地唱着他的歌,我的心头不禁为之一振。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那个盲人唱得很投入,充满激情,他的二胡拉得也非常的好,因此他的演唱很感人。整个轮渡上的人都在听他演唱。当那个可能是他妻子的女人来到人们面前伸出手的时候,却很少有人把手伸进口袋掏钱。她走到我跟前,我把早已攥在手里的一元硬币放到她的手里。
“人生如烟云它匆匆过,要好好地去珍惜……”他又唱起了《花好月圆》。轮渡到岸,盲人的两首歌正好唱完。人们纷纷涌上岸,作鸟兽散。那个盲人端坐着,等着下一批客人的到来。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卖药人在街头玩苦肉计,有人在闹市耍可怜的猴子,围观者众,但布施者极少。而我在轮渡上看到的却是一个盲人在唱歌,没有人会否认那个盲人是流浪艺人,他唱的歌是人们喜爱的流行歌曲,动人的歌词,优美的旋律,他以一个伤残之躯向人们传送着美的享受,为什么得不到应有的报酬?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托尔斯泰。这位伟大的作家第一次出国旅行,在瑞士的古城琉森遇上了一件让他惶惶不安的事,他因此写下了小说《琉森》,记下了那个诗歌受屈金钱得势的故事。他写道:
1857年7月7日,在琉森那家头等阔人下榻的旅馆门前,有一个流浪乞食的歌手曾歌唱弹琴达半小时之久。约有一百多位人士听他演唱。歌手曾三次求大家给他一点东西,没有一个人肯给他任何东西,甚至有许多人还嘲笑他。
我在南京轮渡上看到的一幕怎么会和 158年前托尔斯泰在琉森遇到的情形这般相似——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国度,不同的民族!
托尔斯泰又写道:
这就是诗歌的奇怪的命运。人人都爱诗歌,都找寻诗歌的力量,谁也不珍视世界上这个最大的幸福,既不看重也不感谢那些把这幸福给予人类的人。
也许有人会把那个卖艺盲人与那街头行乞的骗子或是理直气壮地上门要钱要物的乞丐相提并论而讥笑我迂腐,但我认为二者有天壤之别。我那天在轮渡上付钱时是怀着感激之情的,我甚至觉得那个盲人的演唱要比那些大腕歌星的歌声更能打动我的心,所不同的是,前者衣衫褴褛,后者是出场费用数以万计。
如今,那个盲人是否还在轮渡上唱他的歌?他的歌声曾让一个男人终生难忘,这也许是他不会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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