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背上的岁月

           

      母亲跟我打电话，说要进城来看看她的腿疾。我知道母亲，有比较严重的风湿关节炎，行动多有不灵活。

      记不得我有多久没有回乡看望母亲。母亲很固执，守着乡下的家，和大哥一家人同住。她说乡下空气好些，邻居熟悉热络些，望着门外的潺潺清溪水，她会想起小时候的我。她说城里打拼，挺忙，挺不容易，不愿意多给我添麻烦。

        什么时候，母亲双鬓，白发悄悄爬满，我这个当小儿子的，着实不知。我也是快奔四的中年，高中毕业即在城里打工，到自己做小老板，忙于生存，疲于奔波。竟不知母亲都是快近八十的老人了。老家院坝里，走路不再如当年风风火火，开始颤悠悠，背也微驼。

        这次母亲很爽快，随我进城。随便看看她城里的孙儿。

        媳妇见母亲行动不太方便，主动给母亲买把轮椅。我们可以陪母亲在饭后散散步，走累了让母亲坐在轮椅里，媳妇推着母亲，继续逛街。我们一家人行走在滨江大道，小叶榕的嫩黄叶片，刚盖满它的棚口。夕阳余晖，透过火凤凰般的云彩，直射在江面。母亲看得这样的场景，半张着脱落几颗牙齿的嘴唇，出神地笑着对我说，孩子，好好看，多美的景色啊。

        我说，"妈妈，只要你愿意，每天都可以陪陪你，这样走走，看看的。"

        春意盎然的季节。周末的阳光，早早投进玻璃窗来，辉煌着我的小家。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

        此时，楼下锣鼓雷动，哨音震动。原来是我家楼下不远处的街道，在搞什么大型活动，街上都是行人。母亲是喜欢热闹的人。我年幼时，就常背着我去赶场，看电影，走亲戚。这不，她已嚷嚷着，要我带她下楼去看看。不能拂了老人心意，我停下手中活，带着轮椅，陪母亲下楼去，看看城市里的闹热稀奇。

        原来是有人在组织半程马拉松比赛。人山人海，看稀奇热闹的，熙熙攘攘，里三层外三层。母亲笑得合不上嘴，眼睛眯成缝。在她看来，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男女老幼都有，围在那里，看稀奇新鲜事。可能母亲还想往里看，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人。她冲我，轻声说。"儿子，我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事，有那么闹热？"

      “妈妈，是跑步的。”我侧转身，弯下腰，贴着母亲的耳朵。”就像我们小时候，淘气，惹你生气了，在田坎上追打我们时，奔跑的样子。”

        ”我想看看，要得不？”母亲依然还是浅笑。太多观看的人，挡住母亲的视线。我们母子在外圈层，我个高，还可以隔着望望，不觉得有啥神秘。母亲个矮，踮起脚来，也看不见。

        ”妈妈，没什么可看的。”

        ”儿子，你想起你小时候，妈妈背着你去村子里看《南征北战》不？你个儿矮小，看不见，急得直跺脚。要妈妈背着你，你骑在妈妈臂膀上看电影。”母亲幸福的神情，望住我。

        母亲提起了往事，是的，母亲当初背过我。幼年的我，在母亲背膀上，曾经酣睡过很多回。

        ”儿子，你个子高。能看见人群里面的那些个稀奇事。”母亲语吻，自言自语。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母亲背我。从故乡到家乡，从婴儿到学步。包括生病发高烧，母亲半夜里背着我，急匆匆，打着火把，往医疗站赶的那次，我都还有记忆。要说背背母亲，看闹热，倒没什么。只是感觉难为情而已。我还真的没有背过一次母亲。想来也是羞愧。离家那么多年，没有好好认真服伺过我的老母亲一次。逢年过节，每次回乡都是匆匆，没有好好陪伴过我的老母亲一次。

          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我何不背背母亲，让她看看这闹热事呢。

      “妈，要不，我背着您，看看，可以吗？”我喏出此话时，耳根很烫。

        热闹的人群，喊叫”加油，加油”的声音，随着那些健跑儿，有股排山倒海的气势。

      “要不得，要不得。儿子，人家会笑话我呢！”

        母亲赶紧摊开双手，推手拒绝。“你看，好多人嘛，人家也会看我的稀奇。再说，每天忙于生活，你也挺累。”

        我想再不背母亲看看，那闹热劲头转眼即过。也许母亲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欣赏如此场面宏大的场景。当初母亲背我，什么条件可都没讲呢。

      “儿子，要不，我们不看了，回家去。”

        可是，我分明看到母亲的眼里，还是有一丝想看的灵光冲动，虽然一闪而过。我能读懂我的母亲，正如母亲一直都轻松懂我的心思。

        我咬咬牙，管不了别人的眼光，也不管母亲愿意与否。蹲下去。我紧紧抓住母亲的小腿。想不到兴奋的母亲，很配合，抓住我的肩膀，望我背上靠。我一下就把母亲背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背我的老母亲，看她觉得稀奇古怪的事。母亲，在我的背上，体重很轻，很轻的感觉。

        看到那些跑步的人群，母亲笑了，很甜。母亲在我背上，挥舞着她的布满皱纹的老手，仿佛是个顽童。她拍打着我的头发，‘’儿子，你背妈妈看闹热咯，看闹热咯。‘’

        此时，有什么水滴样东西滴在我的颈窝，湿漉漉，很滑，很快滑到了我的背部，被衣服吸收。

        我就这么背着我的老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母亲。让她好好看一回城里的稀奇。

        周围的人群，都忙着看闹热。许多人都没注意到我背负着我的老母亲，在看稀奇。

        ‘’快看，快看，这儿有个孝子，背着老妈看热闹。快过来看喔！‘’不知谁发现了我背着母亲的样子。朝人群喊到。旁边有位阿姨乐呵呵走过来，‘’哟，儿子小时候，妈妈疼，妈妈背；妈妈老了儿子背。对的，对的。孝子啊！‘’

        我涨红了脸，更多则是羞涩。‘’不是的，不是这样子。我母亲腿脚不方便。我背起妈妈看闹热的。‘’

      人群如潮围过来，又很快如潮水，散去。

        母亲一点都不拘谨，她在我背上，笑得可甜了。我分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自豪。是的，我能背背我的母亲，有什么错呢？没有必要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啊，这是人之常情。

      “儿子，你有好多白发了！”母亲像发现新大陆，吃惊。“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不看了，我不看了，我们不看了。"她拍打我的肩膀。直嘟嚷。

      “怎么了？妈，再看看，好热闹的。”我以为母亲生气还是多心。

      “你老了，妈妈拖累你了。”母亲在我的背上，喃喃自语。“妈也老啦！”

      ‘’妈妈，你好瘦了。你为我们这个家，操劳一辈子，含辛茹苦。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啊！‘’

        ‘’不需要报答。我吃得饱，穿得暖。看到儿女生活有着落，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高兴！‘’母亲的言语，迟缓，却思路清晰。

        这个在我幼时，背负过我不计其数的老母亲。她的要求多么简单。不就是她腿脚不便，在儿子陪伴下，背着她，看到了山外的一些世界。而我，正壮年，弯弯腰，就可以背背我的老母亲。弯弯腰，就可以陪她说说话，让母亲开心，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这次，我是将母亲背到了家门口。电梯里也没舍得放下。我想多背背母亲，多陪伴她一下。回到家，母亲高兴地跟她的小孙子说，‘’你看你爸爸，多能干。背我看闹热。以后多向你爸爸学习。不光成绩要好，还要有家教，有孝心！‘’

        儿子嘴齿伶俐，拌着鬼脸跟奶奶说，‘’好的，奶奶！是你教育爸爸有方，所以爸爸才会背着您看世界。爸爸教育我得当，我长大了以后也背您。背爸爸！‘’

        媳妇菜市买菜回来，见我们婆仨开心得不亦乐乎。知道原委后，也笑了。

        这以后的几天，我都抽空陪伴母亲。背着她进出。母亲从来不愿意麻烦他人。隔三差五就说，不习惯，要回乡下去。我只好将母亲送回乡下。回家路上，那曾经的羊肠小道，我专门背负着母亲，又爬了一次。

        母亲回乡后，逢人便说。她的儿子背着她，看了城里的新鲜稀罕事。跟我打电话，说在城里待的日子，将我累坏了。像犯错的孩子，一再表示歉意。我接到电话，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长流。竟忘记回复母亲：妈妈，你累不？您为我们这个家，累坏了啊。

        母亲就是这样，儿行千里，她牵挂着，思念着。我百感交集，纵有万千话语，都道不尽母亲的恩情。做儿子的，做得还很够不好。而母亲，却将她儿子的点滴孝心小举动，看得很重很重。

        行文到此，掩泪处，只要有机会，我想，还会继续愿意，多背背我的老母亲。让母亲多享受晚年的幸福。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都说母爱如海。我想说，母爱是世界上最厚重的一种爱。它一直都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珍藏着，荡漾着。

                  ——应缘茶人，2018年4月22日，得图偶记。其实，我的老母亲，已在天国里好多年……。感动那些能尽孝的孝子！

母亲背上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