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我没忘记怎么过的,但是当时的我一定忘记了那是除夕夜。
去年底也就是寒冬腊月的那个腊月,医院打来电话说让哥哥的家人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病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那个阶段,做一下准备吧。挂了电话的我,去了厨房,打开水,好像不对,我原本不是要去那里,然后去了厕所,发现好像也不对,我不是要去厕所,最后我坐在沙发上,心脏好像跳的急速,呼吸还有点困难,虽然我很明白我即将面对什么,可还是不知所措的来来回回,流不出眼泪,身体还僵硬,我说你倒是哭啊,那样至少我有事做。
买好了第二天的票,我要回去了。从三年前开始,我乘火车就频繁的像乘滴滴了,每一次去坐火车,我都渴望我是去旅游,我是去创作或者我是为了诗和远方,然而我每次直奔的是那个叫医院的地方,拉着箱子第一时间到达的是医院,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你憔悴不堪的脸庞,我很俗,我是一个俗人,我看见你的样子我就想哭,还是抬头把眼泪倒回去,蹦跶着跑到你的身边说“哥--,你看我快不快?”你总是笑着说“你快,我说让你别来,你来了孩子怎么办?”。你总是想着让我好,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见面是这样,长大了,我也想不到,见面见到这样的你,我不想,可是上天没有同情我,让我在三个365天里,有300多天在医院的长廊哭泣。
这次还是直接去医院,下了火车我就打车去医院,结果因为疫情,做了核算要第二天才能进去病房,我在住院部楼下,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那天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我和妈妈睡在一起,辗转反侧,妈妈是个脑溢血患者,没有完全恢复,有后遗症,说不清楚话,走路也不方便,好在她可以自己去厕所,让她少遭罪。爸爸就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妈妈一个人了。爸爸从我们生活里剥离的现实我还没有接受,似乎他还在,只是我来的时候他出去了而已吧。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医院,早上还是进不去,核酸检测结果没出来,一直等到十点多我才可以,在住院部的楼下又不让我上楼,说是医院有固定了陪员,别人都不能进去,我说我有核酸报告,我把身份证压在这里,你就让我上去看看,就几分钟可以吗?不管我如何的苦口婆心,都不能让我上去,我打人的心都有了,无奈之下我让我侄儿下来,我用他的陪员证混进去。他拿来了他的陪员证,我塞在我的透明手机壳里,再把身份证放在里面遮住名字性别,这样看起来没那么明显。我就又一次去试,我假装很着急上楼,给保安看一眼我就收回去走了头都不回,心跳的厉害,终于到了电梯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的是在病房的走廊门还有一关,要看陪员证,这下我绝对露馅了,我看到是个小护士,我给她看,她一看到病房就说,陪员不是你啊,我们都认识这个病房的陪员,是个男孩。我说,是的,那是我的侄儿,我就是来看看我的哥哥,就几分钟,谢谢您,非常感谢,说着我就往里面走,她可能是看到了我眼睛里的泪花,也可能是觉得我是安全的,让我进去了,给我交代了一句,几分钟就必须离开。我连忙答应,好的好的好的,然后快速走到了哥哥的病房前,我却快不起来了,也没法蹦跶,我深呼吸,走进去,病房里有三个病床,哥哥在靠窗子,哥哥的病床帘子是拉起来的,挡住他的,我走进去才能看见、我永远忘记不了我看见他第一眼的样子,我哽咽了,没法描述了,我的哥哥已经没有人的样子了,完全就是皮包着骨头,他的眼睛很大,耳朵也很大,没有一点点肉的他看上去就是个外星人,我不认识他了。看到他,他笑了,说“你来了,怎么会让你进来的?”,我假装一切都是好的,我说“他们被我忽悠了,我就偷偷来了我厉害吧?”他又笑了,笑的时候嘴巴周围的皮子褶皱了,下巴就只有骨头,两只大眼睛看着我,我居然害怕了,因为在他生病到最后的时候我查过很多资料,包括眼睛的瞳孔,我明显的看到他的瞳孔扩散了,我突然假装不了了,忍不住眼泪滴答的,我转过去,背对着他走到病房的柜子前面,故意打开柜子看看里面有什么。我说“这里面东西挺多的,等你出院的时候我喊车来拉”,我没听见他回答,我不敢回头,等我控制了情绪回去看他,他坐着睡着了,他一直都是坐着的,床是60度立起来的,疼痛让他没法入睡,全身是骨头,更是疼的没法睡。我看到他的脚肿 的很厉害,他的皮肤很白,脚更是,看到他的脚就像快裂开的馒头一样,我又快控制不了自己了,我走在他面前,摸摸他的脚,他醒来了,说“我的脚怎么还不消下去,消下去我就可以出院了”,我说别着急,输完液就好了,还要输液。我假装抬头看他的液体是什么名字,然后把眼泪倒回去,我觉得我再呆一会我就要痛哭了,不能,绝对不能在哥哥面前痛哭,我给哥哥说,我去买点年货,快过年了,过两天我们就出院回家过年,哥哥笑了。我着急的离开了病房,奔溃的情绪已经没法再抑制,我跑到卫生间大哭一场,我不想上天这样的安排,我想恳求上天重新安排,让我的生命换他在人间的岁月,哪怕十年都可以。一切安排不会因为我撕心裂肺的哭而改变,我还能怎么办?走出卫生间,行尸走肉一般的我,摇晃到了电梯口,下楼和我侄儿换了东西我就离开了。我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蹲下来再大哭一场,除了哭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去医院回来到家的几天,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夜,没有之一,我盼着哥哥出院,我又不希望他不输液控制,我明知道输液已经就是形式了,我们都不甘心,我们都在骗自己放不下的心。腊月27日,他终于出院了,我没有去医院接,我在家里和嫂嫂准备东西,我给嫂嫂说,哥哥回来了要给他睡很软,他现在没有一点肉,骨头会很疼,其实嫂嫂这些天不知道哥哥的样子,他们没有视频,也许爱人之间心灵相通,哥哥不愿意嫂嫂看见他那个样子,嫂嫂也不愿意看到那个样子的他,所以住院的日子都是我们在传达信息,他们两个不联系。嫂嫂不吭声,就一直在准备,准备了吃的喝的,给哥哥准备好了新的被褥,每当天黑的时候,她就拿着香火去我们那里的庙里烧个香跪一会再回来。我知道她心里苦,那应该是她的寄托和希望吧。
下午三点多的的时候侄儿发消息说回来了,我的心又开始不停的跳,我怕看见哥哥的样子,我心痛的受不了,我怕妈妈看见哥哥的样子,我怕嫂嫂看见他的样子,我把所有人的心痛都装在我这里提前痛,我在门口出入十几次,我不知道那个场面会是什么样子,心跳的呼吸又开始困难了,我压着我的心脏,在门口等着,终于回来了,从很远的地方我就从车窗看见了哥哥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坐在最前面让我一眼看到,车停了我赶快去帮忙,我很想公主抱一样把哥哥抱回去,可他身上都是管子,三个管子的线布满了,我无处用力,而且亲戚好几个肯定不会让我抱,看着他们把哥哥抱回房间去了。人吵吵嚷嚷的,妈妈不知道,我也没告诉她,我赶快跑到她的房间不让她出来,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去看看自己的孩子我都不让,妈妈并不知,没有太大的反应,从一开始到今天她都是不知道的。
回到家的每个夜晚我们都是日夜轮流守护,癌细胞已经吞噬到了胃部,他已经无法控制呕吐,既使闭着眼睛睡着,嘴角都在不停的流着黑水。那是用眼泪陪伴度过的除夕前几夜。除夕那天炮声连绵不绝,哥哥已经昏睡不醒,因为没法翻身,没有一点肉,我们动一下他就会很疼,他疼的时候就睁开眼睛用气音给我们说,我想坐起来一下,我们就三四个人一起一人一边的扶他起来,他已经没法坐了,我们都是几面扶着,坐不到一分钟他就想睡,哥哥他就是这样熬着他生命的最后时光。
大年初二的早上,我看到他眼睛里有光,他语气里有力,他对我说,你还没洗脸啊,快去洗,我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洗脸啊,他说,你守了我一个晚上啥时候洗的脸?我不争气的眼泪又来了,我假装去上厕所、亲戚们都在周围看护着。亲戚家的二哥哥也在,我后来才知道,我不在的那会哥哥给二哥哥安排说,让二哥哥帮忙处理一下,孩子们都不懂。听到这些,如泉涌的眼泪和要裂开的心让我即将死去,那是哥哥知道自己快要离开我们了,他有多么的不舍啊。大年初二的晚上,家里来了很多很多人,哥哥抬头看了一眼,说他很热,我是个手脚冰凉的人,加上是冬天,我的手就像石头,我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紧握了我的手,很紧的握着,可能是他太热了,我的手可以降温,可能是他舍不下我这个小他14岁的妹妹,握了很久很久,这算不算好好的告别?算不算?我嚎啕大哭,已经没人阻止我了。永远不会模糊那个夜晚的灯,是寂寞的,恐惧的,刺痛人心的。
深夜12点,我的哥哥走完了他这一生的征程,开始了他新的征途。我好好的告别了吗?我都没有告诉你别担心我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妈妈,嫂嫂和侄儿,我都没有告诉你我舍不得你离开,什么都没有说,我都没有好好拥抱你,你就着急离开了。天堂一定是美好的,不然你不会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一定是没有病痛的,冬天不冷了,有人爱的,不会孤独的,是吧,哥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