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don Tower

「哟，好久不见。」

听到这声音，我勉强睁开了正在打架的眼皮。

「Karny啊。」

没记错的话，我们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之前，是在复活节刚放假的时候。

那时看着她的行李箱，我唯一在想的事，就是「这个人怎么又要回国了？」。直到后来看她的朋友圈，才知道她是跑去爱丁堡旅游了。

她走在我前面，为我撑了一会门。

「谢谢。」

「精神不太好？」

「等你考完数学，你也会这么想。」

「生物医学系不学数学。」

「啊？？什么野鸡专业，连数学都不学？你还是理工类大学的学生吗？」

「你说谁的专业是野鸡啊！只比你的专业录取率低一点好不好！」

她狠狠地拍了我一下，我被迫打起精神。

「对不起，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不接受道歉，请我吃一顿吧。」

我一直觉得南方的女孩都很温柔可爱，说话也婉转羞涩。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和我印象中的南方姑娘一点不搭。

「我明天还得考材料呢，改天再说。」

「你还能不做饭了不成？一会我就下楼来找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4楼。

「……你这也太突然了。」

我在6层，她在7层。尽管如此，我们很少串门。

「你不开门也没关系啊，住你对门马来西亚女生我也认识，我还可以让她帮我开门。只不过在那之后，我可能会把你损到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放了我吧。先说好，我没有食材了，最多只能做一顿简单的咖喱。」

「没问题，」

「土豆和胡萝卜都没有。」

「没事。」

「鸡肉也没有，只有米饭和水，还有味精。」

在一次做鸡蛋汤时我忘记加入打好的鸡蛋，但是那单独加了味精的水也很鲜香。

6楼到了，我走下电梯。

「……我还是给你带一盒鸡腿肉下来吧。」

她一副没办法的表情。

nice，成功骗了她一盒鸡肉，吃不完的米饭也有办法处理了，我真是天才工科生。不知道拿这个经历去申请对门商学院的博士生，能否起到作用。

没等我换好衣服，走廊里就传来了砸门的声音。

「你还真来了？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玩。」

她拿着一盒鸡腿肉。还好，看来她比较懂行，用鸡胸肉做出的咖喱，这辈子我不想再尝第二次。

「喂喂喂，你怎么有这么多米啊？」

「我圣诞节的时候一气之下买了30公斤，后来发现完全吃不完。」

正如我刚刚所提及的，这30公斤几乎快要顶上我体重的一半。就算吃的够快，身体都不一定消化的过来，没准过一阵子我就会成为一个叫做大米人的超级英雄。

「后来我又发现楼下Tesco有卖物超所值的薯片，6包薯片只要一镑多，简直能当饭吃，于是吃完这袋米变得更加困难。」

「噢。我可以从你这拿点米吗？」

「请便，反正也快回国了。」

打开电饭锅，蒸上米。这个在过去十八年间从未尝试过的动作，在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练的无比娴熟，现在的我甚至可以闭着眼掌握米饭的水量。

「七点多还是这么亮。」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还亮着呢。再加上这鬼地方早上五点就天亮，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你九点就睡吗？」

「之前有段时间精神比较低迷，每天八点半就睡觉。」

「八点半……你夜里会醒过来的吧。」

「虽然你不学数学，但意料之外的聪明呢。通常会在一点左右醒过来，那时我会看会书再睡觉。」

「真可怕。」

洋葱爆香，翻炒鸡肉到表面微焦，之后倒入恰好淹没鸡肉的水中火焖煮十分钟左右。在饿得要死的人面前，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尽管知道等待是必需的，他们还是会忍不住从没完工的那锅东西中用勺子舀出点什么送入嘴中。

好在我及时藏起了勺子。

「啊，好无聊。」

她坐在厨房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笑着和谁聊起天来。

「男朋友？」

「是的哦。」

「我记得人家是在国内吧，这个点你也不让人好好休息。」

「他是夜猫子。」

夏令时的英国比国内时间晚7个小时。这边是七点多，国内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认为，在这种时差情况下的情侣，时间早的那一方多少会为了在对方放学或是下班后聊上几句，有意无意地选择去熬夜，而不是向来就是如此的作息。当然，久而久之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形成这种作息。

我不羡慕她，也不羡慕她的男朋友，只是有点向往这种愿意为了对方做些什么的决意，还有这份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牵挂。尽管我认为这种熬夜行为不可取，但有时还是会希望自己什么时候能体验一下这种好事。

鸡肉大概还要煮一会。我装作内心毫无波动的样子，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也打开手机。

「啊，那是什么？」

「啊？」

她指向右侧落地镜里，我的手机屏幕。没错，右侧这该死的落地镜竟然恰好将我的屏幕反射了过去。

「那两个女孩，真可爱。」

哦，原来是在问这个。

「我的小说中的两个人物。值得一提，我请到了自己相当喜欢的画师来作画。」

「嗯~真好看。等等，你还写小说？」

草，说漏嘴了。

除了现实中非常熟悉的朋友，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在写小说。

「只是当作兴趣写着玩玩，没有一点商业化的念头。」

「听起来很酷，是什么类型的小说？」

「青春恋爱。」

听后，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你也能写出青春恋爱故事？」

「你这样讲很伤人的。好吧，其实是科幻兼魔幻作品，男主角的躯体固若金汤。」

「好啊，有空也让我看看吧。」

「这个暑假会印几本出来，如果我们来年还能再遇见的话，我就送你一本好了。」

我们大学只会为大一的学生准备宿舍，到了第二年，就要自己去租房子，和刚熟络起来的宿舍伙伴们告别。

「你租的哪里的房子？」

作为一连串提问的末尾，她问我。

「在Gloucester Road Station旁边。」

「我在Earl's Court那里。」

我们同时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开，抬起头想了一会。

「不是挺近的嘛。」

「Ray，你当初为什么会想写小说？」

「只是想把自己想象的故事记下来罢了。」

「我听说写小说的人心思都很细腻，完全看不出你会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谢谢夸奖。」

「我可没在夸你。小说家是不是经常在写作的时候伤感？」

「多少会有吧。就比如我，在写到主角想家的一段剧情时，自己就先哭起来。」

「WOW.」

她听我这样说，有些惊讶。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你居然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哭过。」

「没什么丢人的，这是客观事实，而且也不是当着别人面哭。」

「嘿，你之前可是和我说过，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家。」

「男人唯一的不变就是善变。」

可恶，用在小说里的句子竟然被拿来嘲讽自己了。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找个女朋友。」

「我之前可是也和你说过，我很懒。」

「那就问个关键的问题，你在这个学期有没有对哪个女生动心过？」

尽管她问出这样奇特的问题，我们两个人还是各自盯着自己的手机，在实质上做到了事不关己。

「学校内外，总共两人次。说是动心，不如只是心动了一刻，意识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后，接着就沉淀了。」

「Precipitation。」

「就是那个。你也学材料？」

「化学上学过。我认为你那根本算不上恋爱，充其量也就是个短暂性的一见钟情。」

「你这话说的，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动心就不算恋爱了？那样的话，估计只有网恋奔现才能被认定为真爱。而且男生也是一定会瞬间喜欢上漂亮的女生好吗。」

比如面前的Karny虽然很可爱，但我对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也许是因为早早地就知道她有男朋友这个事实，于是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在潜意识中拦截了什么不必要的东西。

「换句话说，还是不够喜欢吧。如果你再下定决心去和对方相处个半年，真正喜欢上对方之后，我不信你的感情还会precipitate。」

「你说的很在理，不过目前可是还没出现那么一个存在。」

「哎——真可怜呐。」

「我知道，你不用说出来。」

「早晚会有的，不用着急。起码会做饭这一点就是个资本，而且长的也过关。」

她抬了抬头，见我有些消沉地自嘲，稍微鼓励了我一下。

没人教过她不要随意评论人的长相吗？虽然她说的话还算好听，如果不是在溜须拍马的话。

「真是感谢你，你可是第一个关心我情感状况的人。……我完全不着急，在意识到自己有着为家族传宗接代的使命之前，我会好好等着她的。」

「这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吗？」

「我没有。」

她突然捂着肚子站起来。

「门没锁吧！」

「我从不锁门。」

「借我用下厕所。」

这家伙，也真亏她能这么果断的进我的房间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收起，大概。

「咖喱快要好了，你赶紧啊。」

「Chinese girl?」

Karny刚离开厨房数秒后，葡萄牙大哥Thiago走进厨房，向我鬼鬼崇崇地看过来。

这是目前我关系最好的外国同学，看来这两个家伙在走廊上碰见了。

「Yep.」

「Girlfriend?」

「Nope. Why you think likethis?」

「Oh bro, she has justwalked into your room. And she is pretty isn't it?」

「Maybe, but actually notmy style. By the way, she has boyfriend.」

「What a pity, for you.」

「Not for me, dude.」

我们相视一笑。这种时候，他反而没讲什么荤段子。冲泡完那杯热可可后，他便走出了厨房。

这群家伙总是喜欢在晚上喝咖啡，真的不会睡不着吗？反正我是睡不着。

「啊，满足了满足了。」

望着桌子上那一堆咖喱的残骸，我努力克服了不想洗碗的心情，把它们收起，拿到水龙头下。

「我帮你吧？」

「不用了，你姑且也算个客人。」

「我就说嘛，这样体贴的男生，用不着因为找女朋友的事发愁。」

我转过半身，只是笑了笑，没有作出回复。

我可不像她那样，能够勇敢到心系着地球另一侧的对方。

无所谓，我的人格还是内心实在是过于复杂，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无论是要与谁交付彼此的真心，这份负担未免都过于沉重。

就这样不倚不靠地再走几年，我完全有信心。也免得在不经意间靠住了谁的臂膀，在对方闪开后又猛摔一跤。

「伦敦塔又要开放了。」

饭后，我刷着BBC，恰好看见了这则消息，于是毫不在意地读出。

「你去过吗？听说那地方闹鬼。」

「我只去过它附近的一艘博物馆。」

「一艘？你是说贝尔法斯特吗。」

「没错，你居然知道。」

「曾经在某个游戏里了解过贝尔法斯特。」

我大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游戏。不过我在15年的时候就曾经去过一次贝尔法斯特，那时候可是还没有那个游戏。倒是贝尔法斯特在那个游戏里的形象我觉得也不错。

「不过那里说是塔，完全没有塔的样子耶，我感觉更像是古堡。」

虽然标题是叫做伦敦塔，但是和伦敦塔却没什么关系。

「天空树你知道吗？它可完全不是树。」

「那它的别名也叫东京塔啊，怎么看都是那个更像塔，明明都被冠以国家首都的名字。」

「Karny，你是什么时候的机票？」

「六月初，考完就回去。你呢？」

「七月初，我真惨。你也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是哪里人？」

之前我只是从她的外貌与偶尔可见的繁体字推测她是台湾人，但是后来发现她也经常会发简体字。

「我是兰方人。」

这点我早就知道，而且她绝对是故意的说错了「南」这个字。

除了知道她是南方人之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比起仅凭口音就能听出来我是山东人的她，我还是太年轻。

我送她到电梯门口。

「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嗯，谢谢你的招待。有空可以上来找我玩呀。」

她经常这样说，但我从来没有去过。哪有男生没事会往楼上一个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女生那里跑的？我承认，确实也那么一两次，在电梯中的我想要按下「6」旁边的「7」。

她是个聊起天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人，但我不打算把内心更深处的自己暴露给她。仅仅是作为能够提供少许倾听的存在，我也已经非常感谢她。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什么必要给她更多的麻烦。

「没问题，考试加油。」

「考试顺利。」

门徐徐关上，直到听见从楼上传来「叮咚」的声音，我才转头走进C88的走廊，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要说唯一有什么遗憾的，大概就是没从她那里学会怎样做盐酥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