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女孩
我可以不迁离故乡,又可以不远走四方。
——《十四行诗》
(一)
今天我要离开这个小城镇,我厌恶这个乏味的地方,我在这活了十六年,可是每一天都像是同一天。
我假装没有爱上一个女孩,我只能机器一样提醒自己要够傻才不会弄块豆腐撞死,而我却没有勇气离开,我是那种唯唯诺诺的虫子,寄生在这个小镇腐朽的残肢上。
我听说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叫火车的风,带人去远方,为此我日积月累积攒钱财。
火车需要一种叫火车票的钥匙,每人只有一枚,各不相同。
我听说每列火车都只有十个人,各不相扰。这真是个好地方。
我受够了这个小镇的人口拥堵,交通不便,言语不堪,嚣尘满地。
我在桃花开了三次之后,攒满了买火车票这种钥匙的钱。
我偷偷走了,妈妈还在看深夜烂剧,爸爸沉重的呼噜响彻后房。
我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脚步轻柔而迅捷,心中默默念道:“自由美女,我要和你相恋,我要呼吸火车上的空气,你的儿子拥有钥匙。”
(二)
我来到领票窗口,接待我的是一个漂亮的姐姐,她看见我小小的个子,笑着说:“你个小孩哪里来的钱?”我一向胆小,但这个姐姐笑的温柔,我也不由嘿嘿一乐:“我都十六了。”“没看出来啊,这枚钥匙要三千块,小弟弟有多少钱啊?”我心下一惊:“完了,我身上只有两千块。”漂亮姐姐又开始笑了:“钱不够?”我尴尬地挠头。“没事,只要你敢亲我一下,我就把这个钥匙给你,你要好好想想,这是上午最后一枚钥匙哦。”漂亮姐姐突然妩媚起来。“这个,我真的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去攒够钱再来吧。”这个真的要求太高。“呵呵。”漂亮姐姐抓起我的手,把钥匙塞给我,顺势在我脸上一啄。
我眼前一黑,鼻血难抑,迷糊了,漂亮姐姐身材真好。
等我醒来,已经在火车上,汽笛声像龙的呼吸让人着迷。我以为漂亮姐姐也会在车上,事实上,车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睡在一张双人床上,旁边的桌子是热腾腾的饭菜。正当我准备大饱空腹时,列车喇叭响了:小个子先生,欢迎你乘驾本次列车,暂时列车内只有您一人,不过请您放心,稍后会有更多乘客上车,请享受我们的一流服务,如还有疑问,可以直接按床边的红色按钮,会有专人前来解答助理。
我没打算按按钮。我自小就十分独立,学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我习惯“不想别人拒绝便提前先拒绝别人”的日子。
下床时,我吓了一跳,整节车厢渐渐变得透明,没有铁轨,远方是个谜团,向前是个好解脱。风即刻是一种固体,让人感觉到自由硬生生的存在。
压着惊讶饱餐了一顿后,我点开了超大屏幕,这个屏幕可以搜索任何你乐意看的东西。我随便选了部莫妮卡·贝丽奇的电影,准备边看边等中饭。
喇叭又响起:小个子先生,恭喜你迎来第一位同伴,占沫小姐,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她是打折票。希望你们相处愉快。占小姐在13号车厢。
“占沫,谁啊?”我从来没听说过,“不管她,一听名字就知道不好看。” 砰砰砰……打断了我思考。开门,她站在门口,浓厚黑发,不说话,什么意思?我不好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来场恋爱不如。”她语气平淡,似乎没有吃饭。“什么,别开玩笑。”我简直认为她跟漂亮姐姐是一个鬼两个胎。“那今晚一起到8号餐厅车间一起吃饭。”转头就走她。
傍晚十点,我从睡梦中醒来,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这个梦还是关于漂亮姐姐,在梦里尽情触碰她,却在最后一个动作,漂亮姐姐扭过脸来,变成占沐,但又跟占沫不一样,因为占沐跟漂亮姐姐都是短发,而梦中人却是长发。好吧,我长发情结。
8号餐厅,占沫已经把牛仔短裤换成一袭白色长裙,轻跷二郎腿,露出性感的小腿,用力吸着果汁。我小心走到旁边,打个招呼:“欢迎哈,下午时候有点紧张。”占沫没有什么表情:“没什么,车上只有我们两个旅客。”我拘谨地坐下:“你哪里人啊?”“我就是不想别人知道我是谁而来到这列火车的。”占沫一口气喝完了剩余的果汁,“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叫啊。”“咖啡吧。”我的头不太舒服。“还不如喝点红酒。”占沫嘴角有点笑容,可惜是冷的。
艰难结束晚餐了,占沫是一个劝酒高手,我把十六年该喝没喝的酒都喝了。我确实醉了,第一次醉,没想到这么痛快。占沫扶我回套间,她手真是滑,小乳房碰着我的手臂。我的床离房门口蛮远的,她轻轻一推,我就到床上了,砰,门关上了,我似乎感觉她眼中有泪光,从门关上的余缝中。正要思考要不要半夜骚扰占沫时,沾上枕头睡着了,没出息的我。
第二天早上,我刚醒,喇叭响起:您好,小个子先生,占沫小姐中途下车,她在列车餐厅为你准备了醒酒茶。昨晚12点上来了一个女孩,她叫吕晓晓。来自您的家乡。
早餐还没吃呢!我勉强喝完占沫的醒酒茶,奔向早餐厅,6号间。没看见那个什么吕晓晓。我随便点了一杯牛奶加一个鸡蛋一个煎包。有点想念占沫,她在哪儿,我回忆不起来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多少酒,但我还记得占沫是怎么一点一点变得明媚起来,酒窝像浪花一样在她的脸上摇曳。每个人都有哭泣的理由,她就是最美的一朵浪花,泪水涌起的浪花。我喝了那些掺了她眼泪的红酒,那些酒似乎比平常暖些。世界太冷,列车太孤单。
(三)
在我准备离开6号间的时候,一个精致的女孩走进来,头发不长不短,很像我的初恋。就那会儿,我快要喊出她的名字,但香水味告诉我,她是吕晓晓,不是陈玉。“嘿。”她很自然地跟我打招呼,仿佛我们认识,说实话,她的笑容都跟我的初恋一样。我嘴贱:“我们以前见过么?”“见过啊,那时候你好可爱啊,背上有两个翅膀。”她居然咯咯的笑起来了。“我靠,她在说我们以前是一对天使啊。”我心里暗惊。“别瞎想,前世你是鸟人啊。”她居然看懂了我脸上表情。我故意闷不做声。“生气啦啊,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她很自然地撅起嘴。
我抽了神经一样,摸摸她头:“你很像我初恋。”她有点惊讶,迅速又回归镇静:“你这种追马子的招数好老套啊。”“嘿嘿。”我只有笑笑。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她突然这么问。“不喜欢看书。”我有点不耐烦。“哦。”吕晓晓一副无辜眼神。“算了,我在看孙睿的《草木年华》。”“哦,那本书还行。”……我们谈了一小会儿,从《2046》到《不要回头》再到《这个杀手不太冷》,两个伪文青,其中一个还是伪女文青。
“你真的很像我的初恋。”我的胸口不知是真戏假做的热,还是假戏真做的热。我知道列车空调没开。吕晓晓垫垫了脚,嘴张的很大,想咬我的鼻子。我退了几步:“你这个小妖。”我猛地向前,抓住她的手,不对,我的初恋手没这么柔滑,我放开了,我看见了她的失望。吕晓晓没有生气,她轻松的回到自己房里。
可以预料吕晓晓要下车了。当然,凡事总是出乎意料,她没下车,她直到列车到站都没下车。可是我很难碰到她,毕竟列车太大。我只是望着她用过的餐桌发呆。初恋是一种魔咒,它像一棵树年轮中最深的痕迹,扎在那幽暗的地方,却不经意提醒你她真的来过。
列车还在向前,风景变幻,夜的巴黎,下雪的北京,热情的岛屿,记忆的土耳其。
我怀疑我的坚持是否有意义,我想念妈妈做的菜了,列车上的美味让我感觉的寒冷。我带着怀疑入睡。我很少做梦了,我很累,吕晓晓让我想起初恋。陈玉是我的一个梦,最美妙的泡沫。以至于,每次想起陈玉,我都怀疑自己在做梦。
(四)
列车停了,很久没停了。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列车停了很久,据喇叭说是为了等人。这人够大牌。喇叭又响了:小个子先生,吕小姐,希望你们能到2号间也就是车门出口欢迎你们的新朋友,林璐。
我很久没呼吸车外的空气啦。我相信吕晓晓跟我想的一样。我们在5号间碰见。两人都没说话。很快走到2号间,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林璐几乎没穿衣服,完美身材,c罩杯,细腰,小腿圆浑。吕晓晓偷偷瞥了我一眼。“hello,everyone,I love you。”林璐英文发音让我这个土狗很怀疑她的舌头上有弹簧。吕晓晓俏皮的回了一句:“nice to meet you。”吕晓晓的英文有迈阿密阳光的味道。这两个女的如果成了好姐妹,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过我多虑了,林璐住在12套间,远远离开我们。我经常碰见林璐,车里空调很足,可是她总是介于一丝不挂与透明之间,我知道她五米之内的雄性动物都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激素,在5.5米处我得自觉回避。列车在开动,车上只有三个人。我在思念第四个人。
深夜,我无聊,无意按动红色按钮。不一会儿,有人叩门。一个老男人,似乎就是喇叭里的人。他在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您有什么事?”“我只是无聊。”我一脸无奈,“无意安了红色按钮。”“想家啦?”他进门,露出得意的笑。“我是孤儿,怎么想家?”我讨厌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孤儿?没看出来。”他吃了一瘪,“哈哈,想家了就下车吧,我们列车会付路费的。”他似乎猜到我已身无分文。我有点动心,我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虽然我以前经常玩消失。这位大叔看出我的犹豫:“如果你现在走还有奖金的,不过还有十天就过了反悔期了哈。”我不想面对旧的生活,我宁愿老死在这列不知去向的火车。
我十分客气的把他请了出去,林璐却进来了。她依然一丝不挂,性感迷人。但我今晚心情不好,她应该喝了点酒。轻轻坐在我床头,她惨淡一笑:“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我以为她会说她好冷,要我抱抱她。我舔舔嘴唇:“你的故事能说短一点么?”“我尽量。”林璐脸色好了一点。
“我如果说我跟吕晓晓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你一定不信,我如果说我们的姐姐就是接待你的那位漂亮姐姐你一定不信,我如果说占沫也是我们的姐妹你一定信,我如果说你口中的大叔就是我们的爸爸你一定不信。
“所以我决定跟你说个谎,我是个双性恋,我在喜欢你的同时,爱上了吕晓晓,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么
“我不喜欢束缚自己的身体,因为那样能证明我是自由干净的。我的胸是不是很美,我的腰是不是很细,我的小腿是不是很紧,都是我自己训练的
“我有点怀疑自己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太多了,相信我,我只对你说了一句谎话,那就是我不喜欢你。”
我本来想说一句你扯淡吧,可是我的嘴被她的嘴堵住,她的手在刺激我,我忍不住想要触碰她,折磨她。在这关键时刻,脑中闪过陈玉的长发飘逸,我放弃了,我拼命挣脱她,安慰她:“别这样,你只是太孤单了,你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几乎快吼起来了。她的指甲插入我的后背,我疼的额头冷汗冒出来。她哭起来了:“你们都不要我,你们都只是看中我的身体。”她透出的孤独是一把利刃,而她的眼泪是这利刃的刀尖,层层瓦解我的防护,还好陈玉总是在我恍恍惚惚时出现,挡住一波波进攻。
半夜三点她才离开我的房间,我的脚都麻了,她一直趴在我身上哭 ,妈的,她倒爽爽的离开了,我一身泪水,累死了。
林璐也走了。吕晓晓哭着送别了她。我估计林璐只是什么权贵的独生女。吕晓晓为什么会哭。女人是一种奇怪的物体。你不能真正把她们软化,只是赔上自己的体温,赚一个此生不形单影只。
(五)
林璐走后,吕晓晓跟我话多了起来。我们经常躺在床上看些老电影,聊聊张国荣,说说苏菲·玛索,饿了就吃些蛋挞,软饼。我们就像一个人,拥抱只是取暖,枕着对方入睡。有时沉默,大概电影里的对白集中了我们俩吧。
我和吕晓晓都相信列车即将到站。列车上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能预料我们能到旅途终点。
终于,喇叭响了一次:恭喜小个子先生吕小姐你们多了一位长期同伴,穆菲小姐。我想象得到一个名字里有“菲”字的女生会有多胖。我说过,出乎我的意料是生活常做的事。穆菲身材一般脸蛋一般。我相信我们的话不会太多。
穆菲是一个傻傻的小妞,我毫不怀疑她能活下去。她的声音柔和,难以相信她能带给我抚慰。在我深夜无眠的时候,她经常碰巧出现了。吕晓晓早已熟睡。
我已经不指望列车会停下。吕晓晓说,这驾停不下的列车是她的壳。
穆菲会亲自做一些她家乡的菜给我们品尝。我有时候会细细想想穆菲成为我媳妇儿的场景。她的到来拯救了我的胃。我思念占沫,我思念林璐,我思念陈玉。我每时每刻都活在过去,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像把玩沙漏一样细数过往时光,一首曲子飘过,每个节奏都搔中我的痒处,不欲生。
我在期待喇叭的再一次响起,昨日我在期待小镇的下一个黎明。孤独的人到处传染孤独。无论穆菲还是吕晓晓,在身边我就不会珍惜,而远去的陈玉,占沫,林璐却让我倍加思念。有一种虫子总是在变成蝴蝶过后怀念当年爬行的日子,值得庆幸的是我一直是虫子,谁规定虫子不能回忆过去呢。
列车到最后能下车的站点了,我得下车了,真实的阳光比车里的刺眼,吸惯了车里的空气,我的肺变得脆弱。我看见了年迈的父母,他们的白发像收割后的稻子一样凌乱。我看见了已为人母的陈玉,她的小孩比她当年还漂亮。我转过身,目送火车离开,它的汽笛发出龙一样的鸣叫。
她们没有下车,她们没有翅膀,她们累了。我到底是用光我的运气,我没能留下火车上任何一个女孩。多年以后,我的儿子也年满16岁,我亲手把我珍藏的钥匙交给他。他没要,他不相信任何传说。
(六)
没人相信我偷偷躲进浴室哭了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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