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端午节假期,三哥和我回到老家把爸妈俩接到了市区到医院做体检。
每次我们回去,父亲都给我们讲过去的事儿,我比较喜欢听。首先,这时父亲感觉自己有价值感,他觉得在儿子们面前,他还是不错的。他讲起来眉飞色舞,生动形象,而我听得认真仔细,因为这样也算孝顺吧。
其次,我喜欢历史。我既喜欢大历史,同时,也喜欢小历史,比如一个人的口述一生,一棵树的一生,一个村庄的一生。小历史与大历史相比,更真实,更有血有肉,对一个人生命的启示意义更大。
最后是这二者的结合。一个人如果心中有爱,有情,有对天地万物、宇宙苍生的所思所悟,他就必须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用心做好。一直说为父母写一本书,但这两年一直很忙无法沉下心来做,正好趁这次机会,让父亲多讲讲,然后先积累素材。
一 公社化
1953年,我出生。我比共和国小4岁。我是家里的老大,出生在叶庄村二队杨庄。
1958年,人民公社化刚刚从农村兴起,那年我才5岁。当时村里面说让家家户户把粮食上交,不得私藏一颗粮食。但是,当时队上很多人私下都藏着粮食,你爷奶是聪明人,当然也不例外。
那会儿,我们厨房里锅灶后板凳下面挖了洞,也存了一些粮食。父亲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那年,邻村也有一户,男的用裤子装了两裤子粮食吊在树上,后来干部前来检查,没有发现。粮食重要啊,后来这些粮食救了全家人的命。
那时大跃进刚开始,队上大炼钢铁,上面工作队到我们二队,净着红薯吃。工作队说,没事,二队的红薯吃完了从其它队调。当时,大家都认为全国形势一片大好,没人想到后来的饿饭。
那几年,全国搞浮夸风,我们队也不例外。开会时,区里的干部在会上手上拿着一大窝红薯说,你看这一窝几十斤红薯,真是丰收。我们都知道这是下面人把几个大红薯绑在一起上交应付差事,但没人敢说。
为了上交粮食,地里的苞谷还是嫩的,压根摘不下来,队上就把苞谷先掰下来用镰刀把嫩玉米粒削下来后上交完成任务。
那时,谁知道后来饿饭的事儿?都不知道。
二 饿饭
到了1959年,天旱雨涝,粮食断了。我们二队按照之前工作队承诺的到一队和三队调粮食,结果他们都不调粮。那时一队和三队都有村干部,就我们二队没有村干部。所以,那几年我们队上饿饭最厉害。
那年我才6岁,虚的7岁,你三叔还没出世。我记得有一次,队上分了几个红薯娃儿,你奶把红薯娃儿蒸熟了,我和你二叔两个抢,我那时比你二叔大,他打不过我,我一下子把他推到茅缸里,后来赶紧把他拉上来了。
从1959年开始,粮食紧缺,每户每人每顿6两粮食,都是苞谷糁、红薯。当时,每天饿饭饿的坐那里就起不来。我们家还好,幸亏你奶之前藏的有粮食,偶尔改善下伙食。可没粮食的可就惨了。
当时断粮了,很多人家里没吃的,于是大家就找麻根、榆树皮、夜何树芽儿、苞谷芯、红薯藤打成面吃。
麻根甜的,还怪好吃。榆树皮做的糊糊吃可要慢点,要是一不小心喝得快把肠子都烫坏了。那时吃的苞谷芯、红薯藤面馍,一咬一包渣,涩的,咽不下去,但没办法,硬着头皮吃。
吃下去屙不下来屎啊,你说那苞谷芯和红薯藤咋消化,消化不了啊,屙不下来屎。有时憋的没办法,让人拿着锥子帮着在肛门上剜。
当时队上好多人得黄肿病,饿的不行,我们队上就饿死了七八个。
三 逃荒
最艰难的时候,你爷觉得在家里干耗着恐怕要闹出人命,于是就到了陕西大阳坡你二姑奶家。那时,陕西地多,灾情相对来说好些。灾情最严重的是河南,人多地少,饿死人最多。
你爷在大阳坡待了半个月,最后带回了十几斤粮票,你二姑奶给的。虽然这十几斤粮票不多,但起了大作用,在饿饭时救了命。
那会儿,河南很多人都往山里跑。带着女儿到山里逃荒,实在没办法,父母就直接把女儿送给有儿子的家庭当媳妇了。暗洼李巧云就是那时饿饭嫁过去的。当时,暗洼山大、地多、吃的多。
后来,这些女子中也有反悔的,回了河南不想回娘家,嫌山里生活苦。他们的父母就给她们做工作说,你必须回去,人家在关键时刻救了你的命,你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咋行?最后,这些女子迫不得已,还是回到了婆家。
四 生产自救
到了1963年,又开始“产量下放”,政策允许农民们开荒,那时,我和你爷就开始开荒,我们现在叫这些地“生地”,就是没有种过的地。
再后来,红薯种的跟上了,干部们给群众说,红薯种得越多越好,能救命,我们要把多余的红薯晒成红薯片儿,干了屯那儿。那时,农民们屯粮的觉悟比任何时候都要高涨。
以上就是饿饭那几年的经历。我们那时苦,现在说出来很多人像听新鲜一样。但比我大的老一辈人更苦,他们经历过战争。我们跟他们相比,还是好的。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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