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七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直到他遇到了张小花。可是阮小七最近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安分，心里总想着干点什么，而不是天天去打鱼，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吓了他一跳，他看了看坐在炕上缝衣服的张小花，说：“我出去转转。”
张小花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张小花是个哑巴。
是这个原因吗？肯定不是。是这个原因吗？绝对不是。
在心里问了自己两遍以后，阮小七就不敢再问了，他生怕自己把现在的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归咎于张小花。
他认识张小花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石碣村。老母亲死后，一个人整天吊儿郎当，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鱼赌钱。
张小花就是赌钱的时候认识的。
准确地说，是因为一张煎饼认识的。
张小花来赌坊卖饼，阮小七一闻到煎饼的味道就觉得十分饥饿。
人们总是这样，只有见到某些东西才会觉得自己需要，事实上，阮小七吃不吃那张煎饼都无所谓，他只是在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才觉出了饿。
总之，阮小七拿了一张煎饼，忘了给钱。他赌钱的时候十分专心。
张小花站了很长时间，因为那天阮小七手气不错，输了赢，赢了输，最后都输完的时候才发现张小花还在身边。
可是阮小七已经身无分文。
“要不你跟我回家去取几条鱼？”淫荡的笑声爬上墙壁又绕到梁上。
赌坊炸了。张小花的煎饼也炸没了。
张小花摇摇头，指了指天。天上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已经擦黑了。
阮小七明白了。
晚上躺到炕上的时候，他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庞和黄里透黑的煎饼。
煎饼有点焦。那些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他确实需要个女人。
阮小七跟张小花说出去转转，其实并不知道要去哪，他只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想看见张小花。他不想受到任何干扰，如果张小花是其中一个因素的话。
跟张小花在一起已经三年。
三年，张小花除了家务，时常还跟着他去打鱼。
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哑巴，怎么会看上你。村里人都这么说，他也这么想。
张小花长得并不好看，却也不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简直太平凡了。但是她的温柔无人能及。阮小七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温柔的女人，他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她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眼神。她的身体就是温柔。张小花三个字就是温柔。
张小花像他的姐姐，也像他的母亲。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照顾他的喜怒哀乐，照顾他的一切。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不是。阮小七又否定了。因为这还是因为张小花，肯定不是张小花的原因。
那是什么呢？
阮小七走到了江边。
听不到村子里的人声狗吠，也看不到油灯闪烁。天旱水浅，听不到江水的声音。他坐下来，看着眼前燥热的黑夜，发现自己像眼前的江水一样，没有任何声音。
在黑夜里，确实能看清很多东西。
张小花的眼睛和江里的鱼。
还有从前的自己。
是啊，从前的自己，阮小七没有再往下想。因为丁府的教师爷带着一帮家丁闯了过来。
一股熏熏的酒味散在晚风里。
阮小七有一种想挨打的冲动。没错，就是想要挨一顿棍棒。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教师爷认出了他。上次就是他带头抗缴渔税。
于是，家丁们的拳头也认出了他。
张小花此时还在缝补衣物吧？要不就是坐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又或者是擦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她从来不跟邻居接触，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坐在院子里发呆。是不是因为孩子的问题？是不是？
不，他很喜欢孩子。
他始终想不明白。张小花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这样的日子虽然累点，倒也安生。哪有不累的渔民！自己怎么就受够了这种生活呢？
张小花缝了三件衣服，擦了七遍桌子，从院子里拿了二十一根柴火，还是没有等到阮小七。她等得有点犯困，就睡了。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见到阮小七。只见到了一幅画。
白纸上只有一条张开嘴巴的鱼，什么也没有。
她把这张纸扔进了火里。肯定是邻居家的孩子瞎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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