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任性的孩子

《文学欣赏与文本解读》魏天无摘记80页顾城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这首诗体现了顾城早期诗歌的基本特征；一是以“黑夜” “黑色的眼睛”“光明”三个意象之间的逻辑（因果、转折）及其“携带”的象征含义，间接表情达意。

二是意象与意象组成中构成强烈反差，赋予诗歌内在张力

三以最单纯、精炼的语词，获得诗歌内涵空间最大拓展。

《文学欣赏与文本解读》魏天无摘记82页顾城

《远与近》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你单占一行，突出强调，既突出了你在全诗中的位置，也强调你在我心灵的位置；全诗六行中四行两两对应，类似散对，这使得散对之外的你和我觉得无形中有了呼应。诗行建构引发读者对诗句分行排列的视角感应，同时也是心理暗示：暗示我的一切感觉以你为中心。

我觉得三字从表义上纯属多余，因为从语境可以看出肯定是“我”而非他人觉得。而诗人强调“我觉得”除了在诗行结构上形成呼应，诗人也是在传递你我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的举动也许漫不经心，并无微言大义，但我不仅在意并且敏感，我从你瞬间的动作和飘忽的眼神捕捉到了某种情感信息流露。

诗人为我们展示了两个人的世界，你，独立不受干扰，行为自在。我客观观摹未加入任何主观因素。我觉得凸显了我的自主世界，心理世界，我对你自在世界的感受，是一种介入；我觉得很主观甚至相当武断，不论你赞同反对，不管你的“看”有意无意，这既表明我对你一点一滴地在乎，又表明我对自己内心感受的珍视。

两个世界，一个自在，一个自主，同样平等独立，同样值得尊重。

抒情主体是我，诗的重心落在“我觉得”之后，从而演绎出两个彼此独立世界间一场无声的内心冲突。

魏天无认为这是首表达恋情的诗，既单纯又复杂。

“远”和“近”是“我觉得”的结果，来自“我”的内心感受，没有我对你的关注与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将无从显现，不俱备任何意义。远和近表达的是心理距离。它违反了常识。我们通常所说的诗意，往往从违反常识、常理之处开始，是“陌生化”物理距离恒定、可度量，心理距离则模糊、不可度量。加上“很”，对你我，你与云之间距离的差异的感受更加强烈

反复使用的两个副词，“一会儿”表示时间，“很”表示“越来越”，它本身带给我们“动”的感受——于不经意间，将“一会看”这种视觉上时间的短暂，转化为心理感觉上的绵长悠远。远第三声： 悠长，近四声：短促，与它们各自语义吻合。最后两句诗有不尽的余韵和余响：

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很远，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很近，很近……

我觉得，

这三个字传达了强烈的、不可忽视的“自我”声音，这个自我相对于非我，自我取消自我毁灭的我。这个自我是全新的，“打碎了迫使他异化的躯壳，在并没有多少花香的风中伸展着自己的躯体。他相信自己的伤疤，他相信自己的大脑和神经，相信自己应作为自己的主人走来走去”“我是用我的眼睛，人的眼睛，来观察”（顾城）

云的意象，

庞德“一个意象是在一刹那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复合物”。艾略特“用艺术方法表达感情的唯一方法是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是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要做到最终形式必然是感觉经验的外部事物一旦出现，便能立刻唤起那种情感。”诗人直接宣泄情感会造成情感指向单一，间接表达情感则会引起读者的想象联想。“客观对应物”比“意象”范围更广，不只一个而是一系列；不只物象还包括场景、事件甚至典故、引文

诗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是通过创造一系列与所要表达情感相对应，并能在读者心中催生出同样情感的物象或情境

“云”给我们留下了联想和想象的开阔空间，我们尽可以联想云的状貌习性特征（飘忽不定、变幻无常，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洁白，宁静、高远）文化寓意（神秘、浪漫、唯美、虚无、彼岸）

云与我在象征意义上构成对比：别处的梦幻的生活和此在的世俗的生活；飘逸、自由纯洁与呆板拘束沉闷浑浊。由此，远与近，是你对超越世俗生活之上（犹在云端）理想生活境界的渴望与追求。你对此有天然的本能的亲近，而对我所生活的实在世界愈疏远。这是现实/理想、此在/彼岸、精神/物质的对立和冲突，即灵与肉的对立和冲突。歌德《浮士德》

每个人都有两种精神：一个沉溺在爱欲之中

执拗地固执着这个尘面

另一个则猛烈地要离去尘面

向那崇高的灵的境界飞驰

顾城《我的幻想》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

好诗共赏（摘自网上）

如果有可能，如果真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拥有家人温暖的庇护，不用受尽了委屈还要佯装坚强；如果可以，孩子，我希望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给你最大的最大的宠溺。

导读：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是顾城1981年3月所作。这首诗集中体现了顾城的审美理想——追求一个纯净、和谐，没有矛盾，使人心情愉快的另一世界，孩童时的遭遇，使顾城理想的梦破灭了，但他仍然执着地追求幻想，希望在他的另一世界中重新实现。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顾城

我希望，我是一个自由飞翔的孩子，

我希望，我是一个童话里的孩子，

没有实现自己的梦，

却要将梦的蓝图焚烧得不留痕迹，

前进不了，

却又折了退路。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任性的孩子，

我们都有那笨拙的自由，

不流泪的眼睛。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画下想象中

我的爱人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座比一座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那么多的梦想，

那么多的希望，

无法实现，

我们都是任性的孩子，

那段日子

也许，

不像想象中那么幸福，

却也那么珍贵，

那么单纯，

那么任性的童年。

顾城的诗观：

        我爱美，酷爱一种纯净的美，新生的美

      我总是长久地凝望着露滴、孩子的眼睛、安徒生和韩美林的童话世界，深深感到一种净化的愉快

      我渴望进入这样一种美的艺术境界，把那里的一切，笨拙地摹画出来，献给人民，献给人类

      我生活，我写作，我寻找美并表现美，这就是我的目的。

《泡影》

顾城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

我像孩子一样

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

徒劳地要把泡影

带回现实的陆地

顾城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在激流岛上，他似乎早已预感悲剧的降临

《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着的是下午的阳光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顾城： 我所感觉的世界，在艺术的范畴内，要比物质的表象更真实。艺术的感觉，不是皮尺，不要光谱分析仪，更不是带镁光的镜头。

表现世界的目的，是表现“我”。你们那一代有时也写“我”，但总是把“我”写成“铺路的石子”“齿轮”“螺丝钉”。这个“我”，是人吗？不是，只是机械！

只有“自我”的加入，“自我”对生命异化的抗争，对世界的改造，才能产生艺术，产生浩瀚的流派，产生美的行星和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