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猴子来找我,说要我帮忙去打一个哈卵。
猴子,叫侯波,我在汽修厂的玩的好的,胆大心狠,不怕事,敢惹事,也是我们汽修厂这帮伢儿的头。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黑黢黢院子里,猴子的声音像是勾魂的魔音。
“搞什么卵?”我在我家阳台上,看着他。猴子本来就矮,居高临下,他更像个戏台上的小伢。
他没说话,只是用力地冲我挥手,示意我赶紧下楼。
我转身出了门,我妈暴躁在身后喊,鬼儿,出去就莫回来。我不理她。
环城路的老婆娘很少没有不暴躁。她已经管不住我,我已经十五岁了,上高一,比她高,比她有力。她只能管管我妹妹。
“走,边走边讲!”猴子搂着我的肩,热情而又腻味。
“走到哪里去?”我打掉他的手,递给他一支烟。
他点燃了烟,说:“找田鸡去。”
“田鸡”是另一个伙伴,叫“田基”,环城路少年中少有的带着个眼镜。他家在另一栋宿舍楼。
我和猴子边走边抽烟,边抽烟边聊,像任何一个环城路的普通年轻工人。环城路是工厂聚集的街道。我们如果考不上大学,注定也会顶替父辈,变成这条街上任意一个嘴叼香烟,迈着八字脚的痞子工人。
“怎么了?”我边走边问猴子,“到底什么卵事情?”
“还能是什么事,搞架啊?”猴子眼睛放光,“不然,找你?”
听到打架,我激动了,“要打架?打谁啊?和谁打啊?”
猴子神秘地笑了,“听到打架,你卵儿皮子都痒了吧。莫急,等人齐了一起说,省的我一遍一遍地讲。”
“我日,你口气像是教数学的彭老师。”我骂道,“你不讲,我也晓得打哪个?”
猴子听了,只是“嘿嘿”地笑。
田鸡屋在家属区的东口,只要爬个阶梯坡子,很快就到。我俩像是游魂一般,把田鸡也喊了下楼。
他屋老娘在阳台上作死地骂。
我们不理她。
我递给田鸡只烟,说:“你屋老头病好些了不?”
“没的事。”田鸡憨笑。田鸡屋老头肾病常年卧病在床,田鸡从小懂事也能读书,是我们中成绩最好的,叫他出来,我们多少有些愧疚。
“都晚上了,搞什么?”田鸡问。
我没答他,指了指猴子,“去打人,你问他。”
猴子还没等田鸡问,忙说:“莫急,还有黄老邪,焦猪和疯子。一起讲,一起讲。”
“我日!”我和田鸡一起骂他。
现在我们有三个了,我们一起朝环城路对面的平房走去。小河城是个山城,到处都是这样的阶梯坡坡,“焦猪”住在环城路边坡子上的砖瓦房里,焦猪,叫焦祝礼,已经不念书了,跟着表哥在做木工活。
田鸡个头比较矮,但鬼点子多,人头脑灵活,他笑着对我说,“猴子哈卵,以为他不讲,我就不晓得,不就是为了阿花的事。”
我笑了,“你干嘛讲出来,你看我都不讲。”
在前面带路的猴子这才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我日。”
田鸡又讲了,“东强那个狗日的,的确该打。”
我说:“是的咯。”
猴子这次没回头看我们,只是拼命地在前面走。
看着猴子,想到我们几个和阿花,我突然有些伤感。
阿花是和我们同龄的一个女伢,汽修厂从小玩到大的,家里条件十分不好,父亲早死,母亲有工伤,还有慢性病,早早在厂里办了病退手续,还有个没收入,没养老保险的外婆住在她屋。三年前的暑假,她的弟弟溺死。后来,阿花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屋里只是期望她早点结婚,嫁个好人家,千万莫留到混子工人乱串的环城路,一屋人憋死到穷地方...
好吧,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阿花很漂亮,长得很乖,乖到不像我们环城路工厂里的子弟,到像是文艺路的女伢。我们都有点喜欢她。
很快,焦猪,黄老邪都找到了,只是“疯子”不到屋,他屋人说他出门送货去了。
都晚上了,送什么卵鬼货?
我们五个朝东强屋里走去。他屋在文艺路的交通局,据说他屋老头是局里的某个副局长。其实,具体我们并不清楚,只晓得,东强是小河城最好中学——州民中的学生。一年前,和阿花谈了爱。
我们到了文艺路,文艺路路是平坦的,不像贴着山的环城路。我们翻墙进入了家属院,坐在篮球架旁的花坛上,借着绿化带遮蔽着身子,抽着烟,小声讨论着计划和打完人,逃跑的退路。
一切有了大概计划后,我们不再说话,黑暗中,像是野猫,等着东强回家。这时,正是春天,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子骚味,田鸡有些花粉过敏似的,老是想打喷嚏。
“打他干什么?”焦猪忽然低声问。
“你不晓得,东强把阿花甩了,和文艺路的一个女伢好了。”田鸡说。
“打了他,阿花不是要心疼死。”焦猪接着问。
“哈卵,她不会的。”
“为什么?”
“他们分了。”一直沉默地猴子说。
“是的,东强把阿花甩了。”
“甩了,就甩了,管你卵事。”焦猪突然说。
“你有没有良心?阿花屋里那么惨,还要被人甩…”猴子似乎说不下去了。
这时家属院铁门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声音,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了,和门卫老头打招呼。
“是东强。”猴子的声音都在抖动。
看着东强的摩托车,我们都有些激动,终于要动手了。我们都下意识地伏下身子,脸都蹭到了花坛里的灌木。
“身后有个女。”这时,田鸡低声说。
是的,东强身后的摩托车位,有个长发的女伢,侧着身子,露出好看的剪影。
我们都看清了,就是阿花。
这下,我们呆住了,不晓得,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我们看到东强载着阿花,走进楼道间,然后拿出个什么东西给阿花,像是个什么礼物,阿花背对着我们,我们也能感受到她的开心。
两人说了几句后,东强作势要送阿花,被她拒绝了,然后,阿花转身朝门口走去,东强则锁好车,上了楼,消失在楼道里。
“那么搞?”田鸡问猴子。
猴子没说话。
焦猪说:“算了,人家都和好了,我们去找阿花,送她回屋。”
“我日,”田鸡骂道,“猪脑壳哦,人家问你们那么在这里,你那么讲?打人哦。打你男朋友哦。”
“男朋友”这三个字戳中了我们几个,我们都不再说话。
看着阿花远去的窈窕身影,熟悉又陌生,我看着我们五个,我们是六个死党玩的好的啊,加上阿花,我们不是号称汽修厂“江南七怪”…
我忽然觉得尴尬,我有些走神,想到刚才没找到的“疯子”,他哪儿去了,伤感的夜晚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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