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仁骅甲胄在身,独自坐在中军帐中,听着辕门外的金鼓之声。
攻城已有两日,江宁府守军已死伤大半,估计再过不久,江宁府城就会告破。
郭仁骅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手,方达捧着托盘进了营帐。
托盘上放着两只白玉杯,杯中是太原府的名酒,名叫汾清。
方达跪在地上,将一杯恭敬地放在郭仁骅面前,另一杯则放在郭仁骅对面的那本《江南偶记》前。
这《江南偶记》是采石矶书商徐梅生几年来不断搜集裴嶸之原稿装订而成的,天下至此一本,只为纪念他的这位友人。一年前郭仁骅率军攻下采石矶时,亲自去找徐梅生求书,徐梅生没有奈何,只好把书让给了他。。
郭仁骅翻开这册子,字迹狂捐肆意,如走龙蛇,一时心中酸楚,竟然落下泪来。
自己这个文武全才的结义兄弟,已在两年前被人杀死了。
杀他的人叫李从嘉,却也是他的义弟。
郭仁骅掩了眼角的泪,拍桌道:“方达,你可知你犯了军中禁酒令。”
方达吃了一惊,跪到地上,道:“属下知道。”
郭仁骅道:“既然知道,为何明知故犯,自己去军正处领四十军棍。”
方达面无惧色,不慌不忙道:“将军,且听属下一言。”
郭仁骅乜斜着眼睛,笑了一声,道:“你且说。”
方达道:“大哥,我自小便跟着您,您的脾气性格我最清楚。七公子死后,您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要不是官家圣旨召您领兵出征,您如今恐怕也随七公子一起去了。您曾经无酒不欢,这两年却滴酒不沾,只有我知道,您是怕酒入愁肠,勾起您的回忆来。如今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您便要去找六公子报仇去了,可您就算能杀了六公子,您自己也绝不会再活下去了。”
方达说着说着,竟自啜泣起来。
郭仁骅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如今也是七尺男儿了,怎么成了哭鼻子的小媳妇儿。起来吧,不必跪着了。”
方达却不起身,继续道:“小弟蒙您救命之恩,您要是死了,小弟也绝不多活一日。今日这酒,是您和七公子生平最爱喝的酒,小弟只求大哥,但活一日,便喜乐一日,不要再忧愁烦闷。”
郭仁骅扶起方达,缓缓道:“我好不容易才坚定的心,却被你三言两语弄得软下来了。罢了,老大,你先出去吧,去辕门等老三老四回来。”
他从怀中拿了条锦帕递给方达,道:“擦擦脸,不要让人笑话。”
方达还想说话,却被郭仁骅打断。郭仁骅摆了摆手,道:“快去吧。”
方达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益,只好悻悻出了营帐。
郭仁骅看着方达走远,才取了酒洒在地上,捧起书来随意翻了一页,不觉已出了神。
——嶸之是为师故主唯一的儿子我看着他长大
——这孩子虽然天分奇高可是他性格太过偏激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将来难免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我已是风烛残年无法再荫蔽他了
——你比他年长一些希望你能代为师照顾好他不要让他走入歧途更不要让他遇险
——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为师死后你就拿着我的剑助他取得印玺
——只怕徒弟武艺低微
——你一定不要让他遇险否则为师便是罪人再也无颜面去见地下的老主人
——我一定尽力
可是我却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嶸之死了
死在了李从嘉的刀下
他的死相实在太惨
头被李从嘉砍了下来
挂在了江宁府的城门上
日晒雨淋
足足半年时间
我要为嶸之报仇
先杀了李从嘉
然后我再自杀
这样我就没有辜负师父的重托
也没有辜负我们兄弟的情谊
——二哥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们这样活着
——有什么意义
——我不忍看他们这样受苦
——我想救他们远离这样的苦难
这时,一个锦衣人堂而皇之进了营帐来,大剌剌坐在郭仁骅的帅椅上,笑道:“二哥,还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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