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平静:晨曦明媚,鸟儿欢蹦在花枝,抖落了一地夜里残留的露水,蜃楼所有的下人和往常一样忙碌着。
拾一凌乱的心绪如残露留下的斑驳。
年迈的逍遥身为楼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领回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生的好!明眸皓齿,腰间挂着一把缳首刀,一双妖异的瞳孔泛着淡紫,额前飘着一缕长发,在晨风中漾动。
少年是朝阳,拾一是月光;
少年夺走了拾一来到蜃楼所有的光芒。
只见他不动声色的搀扶着逍遥走进殿内,却带走了原本属于拾一的艳羡,那些下人们见风使舵,开始议论纷纷。
逍遥曾说过,拾一会是蜃楼未来的主人。
难道逍遥要失言?
拾一一挥衣袖,带着笑意离去,指甲嵌入了肉里。
失言与他而言,如同背叛!
他决定要杀了那少年,守住属于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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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一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只记得小时候在街道上玩耍,一个生得慈善的妇人给了他一块桂花糕,说要带他去看最好玩的纸鸢,那纸鸢可以带着他飞向天际,可以看到从未见过的风景。
拾一信了!
可是妇人骗了他!
他懂事的时候,与其他被骗来的孩子被安排在集市上偷东西,稍有不如意,便会遭到毒打,久而久之,他与其他孩子决定一起反抗。
在他筹划好逃跑的那一日,一个胆小的同伴出卖他,他恨那个出卖自己的人,临乱用他锋利的手指抓了他一把。
当然,那个孩子也咬了他一口。
可逃命要紧,匆忙中他们各奔东西。
生死由命,更不巧的是,拾一被追赶上了。
一个魁梧的大汉凶神恶煞地举起长剑恐吓他,要将所有怒火发泄在拾一身上。
拾一害怕极了,以为自己要死在哪里。
那一刻,他恨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同伴。
既然左右都是死,拾一决定放手一搏!
他瞅准了时机,趁机扬起一片尘沙,遮住了大汉的眼睛,迅速抓住了他提着长剑的手臂,像那个在自己手臂上留下痕迹的同伴一样,狠狠地咬在了大汉的手臂上。
大汉吃痛,长剑掉落在地上。
拾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拾起地上的长剑顺势插入大汉的胸口。
大汉哀嚎了声,至死都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
拾一一点也不害怕,他紧紧握着那把长剑,从此以后便成了他唯一信任的朋友。
也从那一天开始,拾一决定每天要保持当时的绝望,刺出一千次长剑。
日子久了便入了魔!
如今已经不知道刺出了多少绝望之剑,可是他信手拈来之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惧怕。
他用这一剑杀了很多人,直到遇到了蜃楼之主逍遥。
犹记得当时和今天一样,他搀扶着逍遥踏进大殿,换得了所有下人的歆羡。
当他知道蜃楼涉猎天下事,以秘辛获得天下人的尊重,他便觉得要留在蜃楼,那样可以得到天下人的尊重。
拾一认定的东西,谁都抢不走,连同那少年也不行。
他又拿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在夤夜的月光下,以当初的心境刺出了一千剑,直到筋疲力尽才收住架势,向那少年安置之所奔来。
3
他曾干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事情,早已经轻车熟路,即便房门在里面拴着,他仍自信地挥出一剑。
银白的剑光倾泻,微风一吹,房门便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是能听到里面的呼吸声。
拾一暗笑起来,这傻子临时还不自知,可是也怨不得自己,谁让他要来坏自己的好事?
拾一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露出森白的牙齿,他刺出一剑。
剑气潇潇,足以平复畏惧。
果然呼吸声消失了。
拾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想要点燃烛台让那少年看清楚自己,也好做个明白鬼,可是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当即不暇细想,忙带上门原路返回。
他自信手中的老朋友,也自信自己的身手。
现在终于没有人敢和自己抢了,就算还有人敢来,他相信同样要死在自己剑下,没有人能抢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他安抚狂跳的心绪,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呼啦……灯火点燃,他放下手中的剑,蓦地看到了人影,忙抓起长剑刺了过去。
“怎么?你要杀我?”冰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即将穿透眼前人胸口的长剑停了下来,拾一这才看清楚,这眼前的人竟是自己刚才要刺杀的少年?
他……他是人是鬼?
他没有死,还出现在了自己房间!
“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间?”拾一镇定下来,心跳加快,仿佛被人发现了小秘密。
少年淡淡道,“当然在等你!”
“等我?”拾一按捺心绪,“你想要干什么?”
“看来你很紧张?”
拾一如同被抓住了小辫子,叱道,“少废话,给我出去,要不然别怪我手中的剑不留情。”
气氛“呼啦”便僵硬下来。
吱吱吱……
一只蝙蝠被油灯火光缭绕,从古老的房梁上跌落而下。
“嗖……”
“唰……”
两道光芒一闪而逝,蝙蝠噗的一声沉闷声响掉落在地上。
少年目光落在了长剑上,上面沾染着刺下米粒大小一块蝙蝠皮囊,啧啧赞叹道,“好厉害的剑。”
拾一脸色滚烫,脑海浮现刚才的场景,自己本来要一剑刺穿蝙蝠的胸膛,可电光火石间,那少年出了一刀,竟将自己引以为豪的一剑荡开了三分。
“好霸道的刀。”拾一对少年充满了敬佩,若他们不是对手,恐怕他还真想要和眼前的少年做朋友。
他摒弃了杂念。
一个想要抢走自己一切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朋友。
“我叫安乐。”
拾一紧紧盯着安乐手中的缳首刀,估算着彼此,怎样可以一击将安乐刺死。
安乐沿着他的目光,晃了晃手中的缳首刀,“它叫寂灭。”
“谁要知道你叫什么!”拾一没有把握刺死他,额头渗出细汗。
“可我知道你叫拾一。”安乐反手持刀,“你的名字很特别,是楼主告诉我的。”
拾一心口狂跳,楼主可没有告诉他安乐的名字。
拾一握紧了手中的剑,准备全力一击。
安乐将缳首刀归于刀鞘,径直绕过拾一,向着外面走去,临过拾一身旁提醒道,“我们都一样,都想要留下来。”
说完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地上少了一块皮肉的蝙蝠跳跃着,想要飞起来,可受伤后没有了动力,发出噗噗噗沉闷声响。
拾一蓦地一剑划过,仿佛劈开了黑暗。
蝙蝠应声散开,再也没有了动静,他收起长剑呢喃道,“蜃楼只能留下一人。”
4
“拾一,你还活着?”枯瘦的手掌抓向他的脖子,“我救了你,你却丢下我,把命还给我。”
拾一拼命挣扎着,挥舞着双手,“不是那样的,我也想救你,可我害怕,我要是回去了,我们都别想脱身。”
“可你抛弃了我……还我命来……”那修长的手臂化成一把刀,刺向他的胸口,他想要反抗,可浑身无力,竟提不起手中的长剑。
“不要……”拾一惊叫了声,从床上跃起,反手抓起长剑,凌空飞刺,快如奔雷,圆桌应声而碎,变成了几块。
拾一喘息着,面对木屑纷纷,总算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场梦。
拾一抹去冷汗,平复呼吸,听到院子里传来惊呼声,不觉好奇,提着长剑走了出去。
阳光明媚,树上的夏蝉欢鸣着,树下的人群满眼歆羡,紧紧拥簇着挥刀的身影。
安乐的身影像穿梭在花丛中的蝴蝶,令人目不暇接。
“好厉害呀!”
“这应该是世间最好的刀法。”
拾一暗暗咒骂,“一群薄情的家伙。”
当初在树下,这些家伙也用同样的口吻夸赞过自己,然而只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时间,他们善变的心就偏向了别人。
可也是,这些人的人生都捆绑在蜃楼,老楼主风烛残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驾鹤西去,而蜃楼的主人只能有一个,可现在却有两个候选人。
老楼主分明为大家出了个难题,这让众人怎么选。
那些下人的恭维声,让拾一更加恼火,羞愤之中,便什么也不顾,向着人群冲了过去。
“拾一?你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
拾一白了几人一眼,冷哼一声,径直来到安乐面前,他咬牙切齿道,“我们决斗吧?”
“决斗?”安乐缳首刀如银光泄地,噌的一声归入刀鞘。
“胜者留,败者去。”
安乐握紧刀柄的手松了下来。
拾一嘲讽道,“怎么?怕了?那就识趣离开,有些东西若不是你的,就不要惦记。”
众人一片哗然。
拾一在众人瞩目下转身离去。
“好,我答应你。”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
拾一握紧剑柄。
安乐目光坦然。
众人寂静无声,望着两人,眸光交错。
无声胜有声!
“哼,你很好。”拾一露出阴狠的讥讽。
安乐古井无波,眼神凌厉地望着远处的阁楼。
拾一警觉,也跟着瞧了过去,不免心头一紧。
拾一相信,蜃楼发生的一切逃脱不了逍遥的掌控。
阁楼上逍遥只留下一道转身的背影。
拾一更加确定了逍遥的目的。
“我们就是楼主的棋子。”声音虽小,却不断萦绕在耳畔。
拾一惊颤,转身望去。
安乐已经走远。
5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拾一深知这一点,他来到了卷宗库。
“什么?没有他的卷宗?”
“是的。”书侍恭敬地回禀。
拾一抓着下巴,“怎么可能?”
“那个……”书侍犹豫了片刻,“他也来过。”
“他也来过?”拾一眼神一紧。
“安公子来查你的卷宗。”
拾一脸色大变,转身向着外面奔去。
阁楼里暖和、湿润,一股花香弥漫。
这是蜃楼的中心,也是逍遥所居之地,掌管天下辛密。
拾一曾无数次幻想过住在里面,掌握天下人的秘密。
“您有什么事?”逍遥从文牍中分神,抬起浑浊的眼神。
拾一知道,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楼主,你选择我还是他?”拾一直奔主题。
逍遥咳嗽起来,许久才抓起一旁的桃花盏,呷了口,顺了气息,起身望着阁楼外的景色,“都选。”
“您不是说蜃楼只能有一个主人吗?”
“不错。”逍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们不都做好准备了吗?”
“您都知道了?”
逍遥笼着衣袖,“当年我也是因此坐上了蜃楼之主的位置。”
“可这不公平,他看了我的卷宗。”
逍遥摇头道,“不不不,你和他一样,在这蜃楼中没有卷宗。”
拾一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蜃楼不是囊括天下人的信息吗?”
“不错。”逍遥背着双手,凝视拾一道,“因为你们俩都是天选之人。”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准备吧。”逍遥又坐回了文案前,翻看起文牍。
拾一满腹狐疑,可不敢违逆,只能转身离开。
既然无法选择,他只能把握能选择的,他拼命飞刺长剑,想要以此掌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6
万事皆有终局!
一段路的终局是终点!
生命的终局是死亡!
而他们的终局是什么?
或许只有过了今天之后才知道!
蜃楼之后有一悬崖,峭壁之下终年云雾凝结,永远看不到下面的一切。
雾海常年翻涌,阳光照射下泛出七色光华,像极了后海的景色。
悬崖峭壁上长满了枫树,红色的枫叶随风摇摆,传言那是被蜃楼历代楼主选拔的鲜血染红的。
拾一站在一块岩壁上,长剑在手中颤鸣。
安乐徒步而来,缳首刀托在地面上,发出嘚嘚声响。
或许最终的结局都要见血,周围没有其他观众!
安乐一身白衣,在满目通红的枫叶中非常醒目。
拾一一身漆黑,在峭壁之后的云海衬托下,如同亘古未动。
“放心,你死后,我会将你埋葬在此,让你以枫叶云海为伴。”安乐双眼透着坚毅。
拾一肃穆道,“你死后,我会将你埋在大树下,让你接受所有来到蜃楼谒见之人的顶礼膜拜。”
“如此说来我要谢谢你了?”
拾一摇了摇头,手中长剑一抖,如一把绝世利器,横空向安乐刺去。
拾一深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安乐双目圆睁,刀柄一转,反手撩起,卷起一片云海,枫叶簌簌洒落,随着刀气翻卷。
叮……
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中,两人一触即分,枫叶散落一地,云海消失。
“好厉害的剑”
“你的刀也不错。”
两人慢慢转身,彼此面容肃穆。
噗……
鲜血从伤口滋出,衣袖撕碎散落,胸口衣服随着枫叶飘荡。
“你胳膊上的伤口是齿痕?”拾一站立不稳,身躯摇晃着,嘴角溢出鲜血。
“你胸口的是抓痕?”安乐缳首刀抵在地面,勉强支撑着身躯,这才不至于倒地。
两人目光相遇,封存的记忆再次泛起。
他们决定先放下决斗。
7
“不错,你们竟认出了彼此?”逍遥看到两人后便明白一切。
“我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安乐质问。
“目的?”逍遥笑道,“那是你们命运的开始。”
“那些骗子是你安排的?”拾一脑海浮现那些人骗了很多小孩,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他不幸的一生,都是因为那些骗子,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不不不,那只是巧合。”逍遥长叹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些。”
“我父母人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拾一追问。
逍遥摇了摇头,“他们是蜃楼选中的命运之人,这才让他们离开蜃楼,成亲生子,有了你们。”
“这一切都是蜃楼安排的?”安乐惊恐地望着逍遥。
“这是蜃楼的规矩,所有蜃楼的人生死都在蜃楼,除非成为命运之人,才能离开这里。”逍遥浑浊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你们的父亲都是蜃楼之人,他们选择了命运之轮,而你们都将成为蜃楼的命运之子,可是发生了意外,但好在一切没有跳出命运。”
安乐与拾一相互对望一眼,这才确定彼此就是当年被拐骗的同伴,可在逃跑的过程中,安乐胆小向拐骗之人告发,混乱中两人扭打,安乐咬了拾一的手臂,拾一抓破了安乐的胸口。
拾一和安乐都逃走了,可是两人完全走上了不一样的路,但他们并没有摆脱命运的轨迹,很快就被蜃楼的人找到了。
逍遥并没有将他们接回来培养,而是突发奇想,在暗中观察他们,或许逍遥也想要以此来改变蜃楼的未来。
“你们本就是蜃楼后代,理应维护蜃楼,如今命运之手向你而来,能不能抓住它,就靠你们了。”逍遥张开双臂,鼓励道,“我也相信,你们两人之间,总有一人是带领蜃楼走向更大辉煌的那个人。”
安乐面容抽搐,“楼主,难道你也是这命运之中的一轮,你认命了吗?”
逍遥缓缓放下手臂,浮现一丝失落,“我曾经也问过自己,可是我没得选择,这蜃楼众人要活着,我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这是历代留下来的规矩,我无力抗争,但是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天选之人打破这一切,到那时候,蜃楼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逍遥握紧了枯瘦的手掌,目光变得炙热、坚定。
8
风萧萧兮,云卷云舒!
枫叶落满了山石,像极了刀剑留下的伤口。
“如果当年可以选择,你还会叫醒那些坏人吗?”
安乐面无表情,缳首刀泛着寒光,“不知道,我的人生没有如果。”
拾一看过云雾山涧,呢喃道,“既然都注定好了,我会像当年一样,绝不容情。”
安乐横刀在前,“来吧。”
剑走轻灵,如一道雷光,瞬息而至。
刀芒厚重,不动如山,突然挥出。
叮叮当当声中,两人如影随形,在幻海之中斗得难分难解。
蜃楼之上,逍遥眺望二人身影,不禁心生惋惜。
风乍起,卷起漫天枫叶。
安乐瞅准时机,缳首刀飞掷而出,向着拾一的脖颈砍来。
拾一忙竖剑抵挡。
安乐露出狡黠的笑容,探掌抓向拾一胸口,正是当年拾一抓向自己胸口的部位。
拾一大惊,爆喝一声,将缳首刀击飞,另一只抓向腰间匕首,一个诡异转身,躲过了安乐一抓,刺中了他腰间命门。
血光飞溅,拾一闪电般躲开。
安乐软在了地上,“想不到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留了一手。”
拾一惊魂未定,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我赢了,你本就是个后来者,我只是保住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安乐咯咯咯笑起来,“你不要太得意,面对这蜃楼幻海,恐怕死未必伤痛,生未必欢喜。”他眼神柔和地望着拾一,“这是蜃楼留给你我的命运,我虽败了,可也因此解脱了。”
拾一呆立当场,所有的喜悦荡然无存,直至看着他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9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平静:满山霜叶红遍,雾海云卷云舒,生命的血洒在了青石上,这是蜃楼幻海无声的伤痛!
可在这幻海之中,一个人活着,一个人躺着!
命运之轮再次出现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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