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月黄昏

作者：■曾妹梅（来源：《福州大学报》）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竹外疏花，翠尊红萼，边院一隅，凌寒独傲。“梅妻鹤子”一词，曾引王十朋喟然叹曰：“暗香和月入佳句，压尽千古无诗才。”

梅本微花，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惊鸿一瞥，便留给文人骚客无尽歌赋。亦有人谓其生不逢时：逊雪三分白，争春未肯降，却终难逃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宿命。然臧否褒贬，荣辱以诗文定论，是梅之幸，亦为其不幸。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遥赠一枝独绽的雪梅，是相思寄语亦是殷切期盼。不艳羡于桃花三千灼灼，不服输于牡丹尊荣娇艳。闽中佳人惊鸿舞，一曲梅魂倾天下。帝王倾心醉，春深锁楼东。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一场繁华宠幸，落尽半生萧瑟。梅妃采萍，赢得一身傲骨，输尽一生宿命。

又遇霜冷梅开时节，君王踏雪尝梅，倏然轻叹：“久闻爱妃才高，入宫前所作八赋，翰林诸臣无不赞叹称绝，卿既酷爱梅花，何不即景作一梅花诗？”纵使梅妃清冷孤傲，终是低身曰：“妾乡野陋质，怎能有大雅之作，谨以咏梅花小诗一首，聊为陛下佐酒。”深宫梅花难傲

立兮，凝思乎兰殿，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长门深宫，云窗红梅，似一点朱砂，耀眼夺目。

“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飘十里长。”曾忆昔年走马锦西城，一曲梅舞倾心醉。而今深宫锁清秋，折了傲骨失梅香。自青羊宫到浣花溪，从俏佳人至宫怨妇，梅妃采萍逝，如花凋零兮。宫门深似海，可怜痴情女。

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此文人画士之心，赋梅以人性。遥忆龚自珍购梅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其泣之三日，毁其盆，悉埋于地。如其所言：“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亦有陆游闻道梅花坼晓风，一句“一树梅花一放翁”足见其狂傲身姿。此时吾方才明白，梅之铮铮傲骨，如人之节气，不可屈辱。

大唐盛世，较之牡丹艳压群芳，清寒凌霜之梅，则是故作姿态的冷傲。那夜黄袍裹身，雕漆屏扇后，红烛滴泪。一斛珍珠，碾碎仅存的幻梦，可悲可叹。“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纵是一生已负，韶华蹉跎，然铮铮梅骨，不可弃也。

恨未生于宋时，宠梅一世。纵前情缱绻，深叙绸缪，算而今山盟虽在，日月难休，徒留君王树下悔泣：“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高树梅花艳灼灼，回映楚天晴无云。静夜朔风微动，暗夜飘香无影。这如梦清冷一生，梅花簇拥，终是死得冷艳如梅。

离别匝路亭亭艳，却闻梅花袅袅香。欲为万里赠思念，杳杳万水隔千山。遥望梅林，银光万点火花一片，碎玉千重夺人心魄。“幽馥袭和风，烈日下异香稍逊；素光映丽日，西子靓妆应不如。”红妆佳人莞尔一笑，梅精之称名副其实。胭脂桃颊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妆。花瓣飘飞，梅香四溢。醉人心扉，沁人心脾。

文人题咏怎尽其风姿卓绝，韵客怀念安可绽其傲骨魂魄？如诗文所言“素娥惟与月，青女不饶霜。”寒夜客来，以茶当酒，竹炉汤沸，烛火初红。梅花素映黄昏月，暗点芳姿浑白雪，索笑凝神，独占江南第一春。水边低放飘香玉，自怯春寒偏倚竹。愁绝东风，万点催残色易空。梅花穸，月中影，一曲离歌，余音未散，恸然断肠。深宫庭院，仗剑江湖，如何抉择？红颜黯然：一生无悔，足矣。

天地苍茫，飞雪飘扬。红墨胜血，灼伤残阳。冬日寂寥，寻觅春归何处？提笔微颤，墨染宣纸，纸染霜华。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