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庭院里，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树，树高枝密，叶盖如亭，每到八九月间，便有米粒般大小的淡黄色花朵，簇拥成一团又一团，密密麻麻，挂满枝端。一连数日，庭院里都是桂香弥漫，绕缭不绝，隔着老远，还有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此树为父亲年少时所栽，全村独此一棵，每年花开时节，父亲定会兴奋且得意的。若是朗朗晴日的夜晚，还有新月赶来凑趣，父亲就更来劲了。夜幕刚降，父亲便指挥我和弟弟搬凳抬桌，把饭桌摆到桂花树下。等到碗筷摆好，饭菜端出，父亲已急不可耐，拈起一粒炒花生迅速扔入口中，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高声叫唤着母亲的名字说，快给我温壶米酒来！
说来也怪，平日里常是母亲对父亲颐指气使，高声叫嚷，惟有此时，总是笑意盈盈，如父亲所愿。父亲那句气势十足的“快给我温壶米酒来”，竟让少不更事的我，都有了几分悠然神往。
新月如钩，桂香浮动，父亲拉上母亲，非要对饮几杯。我装作没看见，只顾埋头吃饭，脑中却在浮想联翩，等我长大了，会有谁来给我温酒呢。会是桂花吗？桂花这个名字还是父亲帮她取的呢。突然，父亲朝我问道，你小子傻笑什么呀？我把头埋得更低，顿时满脸红透。
吃罢晚饭，桂花寻上门来，约我出去跳格子。走到桂花树前，桂花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说，你们家的桂花可真香啊。看着月光下桂花无比陶醉的小脸，我心突地一动，乘父亲不注意，迅速折下一枝桂花，然后拉着她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月色明丽的夜晚，我们常常端着饭碗，坐在屋外的草垛上吃饭。一次，父亲又在兴高采烈地叫唤母亲帮他温酒，桂花突然凑近我耳边，悄声说等长大了，我天天给你温酒好不好？我一愣，随即便欣喜异常地答好。
然而不久，桂花就跟随她的母亲改嫁到他乡，从此再无音讯。
后来，我也远离家乡，外出求学。再后来，我参军入伍，到了更遥远的北方。每到月圆之夜，老家的桂花树常常会浮现在眼前。想象着父亲月下饮酒的雅兴，父母花前对饮的恩爱，心中在倍感欣喜之余，也会生出些许惆怅，不知那个约好今生给我温酒的女孩，今夕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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