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梨】暮草 第一章

【曜梨】暮草

第一章

战火稍作平息之时，已是太阳落山之后。

原野上的最后一点暮色逐渐褪去，草地上血一般的颜色随着光线凝固，结痂一样。渡边曜站在高处，双手执望远镜观察着一里之外的情况。现在是清理战场的时候，己方和敌方的尸体被拉到一处，一阵清点之后集中焚烧。

她掏出怀表，再抬一下望远镜，估摸着她的副官津岛善子应该要来了，战场情况应在战场清理完毕后半小时内上报给她，再由她整理成文交给这里的总长松浦果南上校——本该如此。

可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善子还是没有来。

曜叹了一口气，把怀表塞回怀里。

这场战役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曜下属的军人们没有半点准备，事情报到果南那里也令她颇为惊讶。按理来说，此地位于中部沿海，而渡边曜驻留的地方是一处U型港湾，狭长且岸势极高，海湾内有极多礁石暗流，雨天甚至还会有大雾——本是易守难攻之地，敌方应该不会傻到要对这种地方采取火力。

可是战役就这么发生了。曜想不明白，敌军放弃容易进攻的西部和南部地区，转而攻向中部，还挑最难攻击的地方。曜也曾想过敌军是不是在试探我方火力，可这代价未免太大——敌方使用了先进的武器，配备大量的人员，可却遭全军覆没，人数大概在两到三个连队左右。而我方……

曜的思绪卡壳了。她还没有得到我方具体的伤亡情况。这次战役是她由海军编制转到陆军编制之后的第一场战役，她不明白，为何松浦上校会突然将她从海上调到陆上，明明曜更熟悉的是大海。在海上她和那些兄弟们混得熟熟的，打了不少胜仗，可是一上岸，换了个新环境之后就遇上了这种情况，曜不禁在心里默默吐槽她的运气。

夜来风起，温度似乎降了不少，下方的战场也渐归宁静，年轻的少校紧了紧头上的军帽，肩章随风飘舞着。似乎是被风吹得太久的缘故，曜突然感觉脑仁突突直跳，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抬眼便见一辆汽车朝着自己缓缓驶来。

曜定睛一看，车上的牌照是自己部队里的。

车子缓缓停下，跳下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副官善子，另一个……曜不禁瞪大了眼，那正是自己的好友兼上司——中部军区总长松浦果南上校。

曜站定军姿，敬了个军礼。“松浦上校。”

“好了，曜，不是说了私下里不用这样称呼的嘛。我们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果南笑了笑，摘下帽子，柔顺的马尾随着解开发扣的动作倾泻下来，一身简服整洁利落，倒是衬得上校肩章更不起眼。

曜松了口气：“果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小摩小擦不至于劳驾总长大人吧？”

“还好，我只是听说这里开打了，‘另一处地狱的恶魔从海边涌了上来’，就来看一看。”果南笑着望向善子，“曜好像还没看过战场情报来着吧？倒是我先过目了。”

“那今晚我就不用写报告咯？”

“那我可要问你你欠了我多少份报告？每次总是善子先你一步将情报发给我，你可是欠了善子不少劳力啊。”

“是夜羽啊！“

善子哼了一声，把战场情报递给曜。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着，借着汽车的灯光阅读了起来。

“我方损失不大啊……敌方特意搞出这场小摩小擦，有什么意义么？”

曜一行人驱车返回。汽车的引擎轰鸣，随着崎岖的山路颠簸着，车灯划破山林的黑暗。车内的帘子放了下来，黑暗中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况。

“不明白……现在主战场在西部和南部，这里算是政权的中心战场和大后方吧。”果南和曜坐在后排，和曜一样迷惑的神情，“敌方难道想改变进攻策略？“

“可是，不至于吧。”善子坐在驾驶位上补充道，“我们还得到了他们的三条船诶！船上面还有许多的弹药！“

“是啊。他们搞这套到底是什么意思？奇袭？未免也太……”

“曜。”果南拍了拍少校的肩膀，“别想了。再想下去也是无用。从这场战役来看，我推测，敌人应该只是敲敲打打，目前还不会将这里视为重点地区，船舰和大炮都是噱头。我们应该明白的是，敌人也不是傻子。”

“唉……你说得也对。”

“叹什么气，莫非你这少校在这里待着太闲？要不我请示上级请求将你调到西部去？”

“别别别别不劳烦上校了，我不想离开大海……”曜忙摆手，“这地方多好啊，有狭长的海湾，景色也不错，况且这里也比较好防守……”

“可是恶魔总是会从细微之处入侵渗透的。”

“诶？”

善子突然说着，曜和果南都愣了愣。

津岛副官从驾驶位一回头：“再坚固的墙壁，只要被蛀出一个洞，也难免倾塌。”

“你想想看，既然敌人不是傻子，那么他挑这个地方进行攻击，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想想这里的战略位置，如果这里被攻破——”

“那么就相当于从海上打开了通向内陆腹地的道路。”果南补充道。

“而这里离都心十分近啊……敌军可以顺着山谷和河流直达都心，就算不走山谷，大平原和平原上富饶的城市也可以为进攻提供便利。如果不是中部地区海岸的特殊地形……”曜顺着果南的思路，“我想敌军应该会首先进攻此处。而这次战略攻击恰恰释放了一个信号，可能敌军未来……”

“会将注意力放到此处么。”果南长出一口气靠在座椅背上，“很好的战略分析啊渡边少校。也许上边将你调到陆军也是出于这个意图？”

“等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果南莞尔一笑：“也许上边看中了你出色的指挥才能呢？你忘了吗，五年前大战刚开始的时候，敌军首先就是冲着你这片区域开打的，那时候你在我麾下，从一个小小的海军尉官做起。别看你官小，我想都没想到，你打的每一场仗都是胜利的，居然把敌军全都逼到南边去了。”

“那时我在海上嘛……嘿嘿，可能我在海上比较舒服？开船放大炮的感觉可好了。”

“可是现在局势不同了，渡边少校。”果南一拍曜的脑袋，曜吃痛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你被调到陆地上，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陆地上的人力不够了。”

“曜，你知道吗？西部和南部战事胶着，敌军已经陆续攻占西南各处城镇，而我军的兵力也几乎在西南方，不排除敌军将西南地区作为根据地然后将火力转移到这边的可能。”

善子做了最后的补充，然后将方向盘往逆时针方向打。这里是一个Y字形路口，右边岔路的尽头竖立着渡边司令部的标示。

气氛安静下来。三人不约而同又极不情愿地陷入了深深的寂静中。

只有渡边少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我们是不是离司令部越来越远了？我记得往左的岔路是通向城里的吧，我们不是要回司令部吗？”

果南一拍脑门：“哦，忘记告诉你，鞠莉约了我们今天晚上去她那儿吃饭。听鞠莉说，最近两周避难所里来了位新人，人长得漂亮，钢琴弹得不错，又会照顾孩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早说了啊，我先去你们司令部打过照面才来找你的，说今晚你们的渡边少校有‘特殊任务’不能回司令部，然后把事情都丢给花田那小子了。”

“花田副官？！……罢了。“反正仗也暂时打完了，不理也罢，渡边曜头上一圈黑线。这个松浦上校怎没一点上校的样子。

“想那么多干嘛。能活着已经不错了，好好做好自己，尽军人的职责，才能问心无愧啊。”

果南愉悦气氛似的笑着，示意善子加快油门。

引擎的轰鸣声更甚。果南好看的侧脸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模糊不清。渡边曜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渡边上校有两个副官，一个叫做津岛善子，是在英国留学主修哲学和宗教的高材生，归国后因为战乱意外投靠到渡边麾下当上了副官；另一位叫花田……花田什么来着，渡边曜忘记了，应该叫花田一辉吧，因为平时和他的接触不多，他又喜欢跟士兵打打闹闹，久而久之人们好像忘记了花田的副官身份。

听果南说新来的那个人姓樱内……樱内？那不是全国声名显赫的音乐世家么，含着金汤匙的贵族怎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对了，好像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带着曜看过樱内家的音乐演奏会，自己还给演奏者送了花……那位弹着钢琴的女孩似乎和自己年纪相仿，有一头好看的酒红色的发，小小的身板，捣弄起那洋玩意来却得心应手。很厉害啊，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曜正疑惑着，车子已经驶入了城门，转了个大弯在街道里缓缓行驶着。小原鞠莉开办的战乱流民避难所就在高海千歌家开设的旅馆附近，平日里千歌若是没空，也会跑到避难所里帮帮忙、搭把手。

而鞠莉是某中立国大使的女儿，凭借着中立国的政治地位，她的避难所才得以保护而不受到攻击。

“已经一个月没回来这里了啊……曜，该回去看看你的发小了。”

“嗯。”

车子停了下来，停在一幢颇有宗教风格的建筑前，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人进进出出。一位身着西式长裙的女性站在大门口朝着车的方向打招呼。

“鞠莉，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两人跳下车，善子将车门锁好。

“果——南——，好久不见~”那位唤作鞠莉的女性一上来就给了果南一个大大的拥抱。果南也没有拒绝。

“就一个月。”

“一个月也很长啊——”鞠莉在果南肩窝蹭蹭两下，转而看向曜，“曜也很精神哪~等等我去把千歌亲叫出来，她已经忙了一天了——”

转身的那一刻，

“啊拉~善子酱也来了啊~maru酱也在里面哦，今天是寺庙送斋饭的日子呢。”

“是夜羽啊！“善子极其嫌弃这个名字。不过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叫她——

“曜酱————你回来了——————”屋内突然传来少女的声音，曜轻轻叹了口气，抬眼便发现蜜柑色的少女正向自己扑来。

“听说海边打仗了，我还以为曜酱你要出什么事情……”

曜轻轻抚着发小的后背。

“我没事的啦……那边地势好得很，敌人攻不进来的。”

“呜呜……自从你去到军队了之后就很少回来了，今天听鞠莉说你那边打仗我快要担心死了QAQ”

“你别担心……我可是百战百胜的前中部湾海军上尉！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曜一边温柔安抚着发小的情绪，一边望向鞠莉，鞠莉见状轻咳了一声。

“咳，对了~还没有向你们介绍新来的伙伴~是个pretty girl呢~”

“对哦！“千歌番然醒悟，“我怎么把梨子酱给忘了，你等等我把梨子酱叫出来……”

“算了吧，”果南摆摆手，“进里屋，在外不安全。”

“梨子——好了吗？方才我说的friends来了哦——”

鞠莉朝着里屋喊着。这间避难所设计成教堂的的样子，此灯光温暖而柔和。教堂外侧是大厅和小型舞台，舞台上有一座钢琴，可以用作接待和餐厅。里屋则是住宿所，可供难民留宿。

鞠莉说梨子负责的是难民儿童这块。梨子善弹钢琴，绘画也不错，于是孩子们都喜欢跟着她。梨子也不负所望，发挥她的技能，把小孩子们教得服服帖帖的。

这都是鞠莉后来告诉曜的事情。

“啊，不好意思，再稍微等一下——我、我马上出来——”

里屋传来的声音羞涩而慌张，曜愣了愣，听其声如闻其人——她不禁想象了起来。是那位小时候遇到的小钢琴家吗？怅然之时，却被果南拉到一边。

“你挡着人家路了。”

“啊，不好意思……花丸？”

“是曜桑啊~”被挡路的少女朝着曜轻轻笑着，“咱没关系的。梨子姐说为了弹琴把和服换了，现在想换身衣服再出来……啊，善子酱~”

少女朝着善子挥着手，笑得相当开心。

“zura丸……”一见是花丸，善子的神情似乎没有那么嫌弃了，她接过花丸的手“你最近怎样？”

“咱？咱最近平安哦，这多亏了鞠莉姐和梨子姐的照顾zura。”花丸笑得甜美，让津岛副官内心不由得一颤。

“啊，梨子姐来了，快迎接呀。”

里屋好像有人走出来——众人不由睁大了眼。

女子酒红色长发，樱色和服，琥珀色的眼眸。

“啊拉——梨子，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中部军区总长松浦果南上校。平日里忙得很，今日借着刚打完仗特地过来的呢。”

樱色的女子微微点头致意，转向果南，向她伸出手：“松浦上校，您好。我是樱内梨子，来自都心。”

“啊，你好，梨子小姐。”也许被这樱色的风惊艳到了，果南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匆忙摘了手套与她握手，“大家都是朋友，称呼就免了，叫我果南就好。”

“既然这样果南叫我梨子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可以————”

果南难得羞涩地笑了出来，鞠莉见状嘟起了嘴，然而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于是也不顾善子的一丝丝不满将她拉了过来。

“这位是中部湾陆军上尉津岛善子哦，和花丸酱玩得很好的。”

闻言梨子进而转向善子，温婉的笑容也融在樱色的风里。

“你好。”

“你、你好。”两人也握了手。

善子从未见过此人，心里暗暗讶异着望向曜那边，发现曜的神情已经完全惊呆了。

“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千歌亲的发小，中部湾陆军少校渡边曜，曾任中部湾海军上尉，和善子一起负责这里的安全哦~”鞠莉刚想向曜介绍梨子——

“曜，这就是……”

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她是……”

“曜？Hey，曜！“

见军官没有反应，鞠莉在曜的眼前挥舞着手掌。樱色和服的少女一时不知所措，略显尴尬地呆立原地。

“渡边少校，你好……”

“你……你是……不。”年轻的军官想起了什么似的，“冒昧问一下，你在十六年前来过这里吗？”

闻言樱色的女子瞪大了琥珀色的眼，颤动的眼仁显示着她在搜寻久远记忆中的东西。

不一瞬女子便恢复了温婉的笑容。

“……是的。我来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