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孩子们在动荡的年代里慢慢长大，存湖去世后忠厚的老大忠返没有成为一家之主，家里的大小事还是气娟说了算，做为妻子、母亲、祖母的身份，她自带的威严依旧牢牢掌握陈家主事权，即使忠返忠才都已经分家单过，母亲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存湖在世的时候曾经和在吕宋的好友溪美黄家齐说过一会两家结亲的戏言，这么多年过后本以为都是朋友间的玩笑，不过黄家倒是一直惦记着，存湖丧事满一年，黄家齐便请媒人上门提亲了。陈家唯一的女儿阿罕十七岁了，在闽南农村这样的年纪也是可以出嫁的了。阿罕正值青春芳华，身材高大，这点倒不像一般闽南女孩矮小，也许陈家基因中有着不同于当地的血统，成年后的兄弟都长到一米七以上，阿罕也比一般的女孩高出半头。黄家齐的二儿子黄和礼和阿罕同岁，在家跟师傅学石刻手艺，其实主要是给人家修坟刻墓碑，有时也和师傅一起去给有钱的人家盖房子，现在看算是建筑工人。黄家齐不像存湖那样一直在吕宋做工，他做了几年就回到溪美务农，加上溪美算是城关镇生活要比莲塘好很多。气娟虽然有些不舍，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可以嫁在跟前，不过黄家算是知根知底的世交，且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温饱不愁，加上黄家老二还有门手艺在身今后不怕没饭吃。放在今天的溪美和莲塘其实离着也不远，比起气娟自己出嫁莲塘要近许多。母亲认可这门亲事，兄弟们自然没谁反对，只有这么一个姐妹，当然都希望她嫁给好人家。两家主事的人在媒人牵引下喝了订亲酒，气娟还特意去村里顺泽宫问了玄天大帝卦象，定好日子彩金，相约年底成亲，两家各自准备结婚事宜。
时间飞快，好日子很快来临，十八岁的阿罕怀着忐忑激动又有些羞涩的心态换上夫家送来的新衣新鞋，气娟请来梳头阿妈给阿罕梳起发髻，宣布阿罕的少女时代结束，即将步入她嫁为人妻组成新家庭的时代了。忠返继承父亲的衣钵，在家里准备招待宾客的饭菜，按照习俗娘家的酒席在莲塘，接亲的黄家一到便开席。父亲不在，大哥忠返长兄为父，他主持娘家喜事的一切事物。气娟终归是心疼女儿几天夜晚辗转反侧睡不着，真到了女儿离开的那一天，她反而淡定了，女儿的嫁妆她一遍遍清点清楚，叮嘱几个男孩仔细装上送亲的牛车，一丝一毫不能丢了陈家的脸面。新郎黄和礼带着接亲的人来到莲塘，不但赶着牛车，还有一顶花轿。一切按照传统习俗进行，气娟摸着眼泪叮嘱两个新人，郑重的把阿罕交到黄和礼手中，也把自己的骨肉交给外人。吃罢喝好，阿罕终于要离开陈家离开莲塘，也许十八年的生活并没有让阿罕觉的家的含义，真要离开时，心里的惶恐油然而生，面对这个只是见过一面的年轻人，未来会怎样，迎接她的新生活新家庭又会是怎样的？
忠返主内，主外的就是二哥忠才了，接亲的是牛车，送亲的也是牛车。一行人空抬着花轿，赶着牛车从阿罕从未踏足的莲塘小学门口走过，阿罕与和礼并肩坐在牛车上，两个面露羞涩的年轻人默默无语在走着少男少女的最后一程路。队伍行到崎峰西溪河边，忠串早就联系好船东老板，借用他的小船送新人去溪美，简陋的小船今天也披红挂绿的打扮了一下，大家上船，忠串撑船一路顺溜而下，惹得岸上一众羡慕之声，也算是给陈家兄弟们挣足脸面。水路还是比旱路要轻快许多，等到了溪美，黄家请得宾客早就翘首以待了，从下船开始阿罕平生第一次乘坐花轿，一路吹吹打打被抬进黄家，从此成为黄家人。
陈罕是我唯一的姑妈，她的故事知道的不多，等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10个孙子辈的祖母，一个不会说普通话的闽南妇人。从父亲和堂兄弟的嘴里大概知道一些她的故事。阿罕嫁到黄家不久，黄家接二连三出事，先是和礼的大哥不幸去世，接着公公黄家齐也病故，然后是和礼的阿公阿妈接连离世。黄家亲人的离世让阿罕背负沉重心理负担，邻居纷纷指指点点觉得黄家这个新媳妇命太硬，克死夫家多人。好在和礼对阿罕还是很好，没有多少埋怨之词，大哥的去世也让和礼两口子承担起黄家生活责任。阿罕一共生养四二两女，也算是给黄家贡献巨大，过去命硬克人的阴云也一扫而空。在陈家众男丁的眼里，这个姑妈姑奶奶还是命硬之人，1981年我随父亲回老家第一次见到姑妈，她当时长孙刚刚溺水夭折，等到2013年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四个儿子已经有三个去世，2017年92岁的老姑妈无疾而终，在睡梦中离开人世，也是陈家兄弟姊妹六人中活得最长的一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