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都是由过去的所有堆砌起来的。过去的决定,遇到的人,读过的书,怎么塑造了我们现在的精神世界。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着迷于内心世界的探索,想知道我是怎样成为现在的我的。
于是,我看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好奇于少年摇摆不定的灵魂可以在怎样的故事中打磨成形。也企图从少年卡夫卡身上找到一点自身成长轨迹,以便在穿越每次沙尘暴时可以不犹疑地走进沙尘暴,可以直视、化解内心的黑暗,迎来下一个新我。
一、少年卡夫卡的宿命
这部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叫卡夫卡的15岁的少年,四岁亲眼看着母亲弃他而去,父亲却不像父亲。他终于在临近15岁的时候,下定决心离开家,带着父亲给的诅咒,离开学校,离开生活的地方,奔赴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想要摆脱命运似的诅咒。
他努力锻炼身体,努力长大,努力抵抗孤独,立志做一个世界上最坚强的15岁少年。只是最终,预言仍然以另一种方式成真,父亲死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曾经的家,回去学校,一个人重新开始。
15岁那天,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了命定的地方——甲村纪念图书馆,一个所有人命运的交汇点,他在这里遇到大岛,遇到佐伯。从他们身上体会到温存与力量。
最初的日子很安稳,虽然孤独可也安心,他让自己沉迷于《一千零一夜》的奇幻世界中去,遗忘现世的未知带来的恐惧。只是有时候,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忍不住会想:人这一生,东奔西窜,苦苦挣扎是为了什么,百年之后,我们从地上荡然无存,化为灰烬。这一生的意义难不成就是为了奔着生命的尽头而去?
可能是命运的巧合,卡夫卡几次步入大岛的森林小屋,第一次去小屋时,尝试了两次他就已经体会过森林深处的黑暗。他不知道这黑暗来源于哪里,也没有勇气深入探究。只是一直记得小屋周围被黑暗包裹着时的压抑和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弥漫着同样的黑暗。
第二次去森林小屋时,是在一片慌乱中,为了躲避麻烦而逃离图书馆,去了森林小屋。只是此时,卡夫卡处于最为混乱的时期,他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走向哪里,什么是正确的,不知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15岁的少年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挫败感,对前路的迷茫,极端的孤独,透过纸张扑面而来。
第二次站在小屋前面,注视着森林时,他下定决心要深入森林,他想试一试森林究竟能走进多深,他知道里面有某种危险,但仍然想亲眼看一下,亲身感受一下危险到什么程度,体会一下是怎样的危险。
“不能不那样做,有什么从背后推着我”。卡夫卡说。
他终于再次体会到了宿命的味道:命运这东西或者也可称为预言,作为个人是无法逃避的,与其被命运推着走,还不如主动接受摆在眼前的选择,选择去走进深渊,走进黑暗。
尽快解除里面的程序,争分夺秒地从其重负下脱身,从此往后不是作为被卷入某人的如意算盘中的什么人,而是作为完完全全的自身生存下去。
作为完全的自身生存下去,这不是他一直渴求的自由吗?
于是他扔掉所有用来引路的装备,以一个空幻的人的脚步入森林的核心,那核心或许是吞噬实体的空白。正因如此,那里已经没有值得他害怕的东西。他连最后的恐惧都一并都在身后,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毕竟,他本就一无所有,也就没有什么担心失去的东西了。
越往深处走,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特殊场所编织出的黑暗光源。那黑暗由他内心而生,吸取他每次的恶念为力量而增长,使他痛苦,有时,痛苦到极致,他能感觉到自己被黑暗包裹的绝望。
绝望深处始终有一个疑问,每每在他极度痛苦时敲打他的心,使得他更加痛苦不堪,那个疑问是:为什么母亲不爱我。
他想起大岛这样说那里的黑暗:所谓怪异的世界,是我们本身的黑暗。有了电之后,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在黑暗的领域中,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那黑暗真的来源于他本身,他明白了构成自身心底黑暗的心魔是什么,原来他一直是恨着的,愤怒着的,也有深深的不理解:叫乌鸦的少年那么坚定地说母亲爱我,可是,为什么深爱一个人必然导致深深伤害一个人呢?深爱一个人又意义何在呢?为什么非发生这样的事不可呢?
他以一个15岁的口吻对这充满不解的世界发问,也是在问叫乌鸦的少年,其实也是在问自己。因为那个叫乌鸦的少年同样是他自己,只是住在他心里,在他最无助的时刻幻化成形,出现在他面前,帮助他,与他一同度过每个艰难时期。
而心里的少年告诉他,唯一的救赎是原谅。原谅母亲由于愤怒和恐惧而抛弃他的事,要接受并理解,而不是重复并继承同样的愤怒和恐惧。
彼时,他在森林深处为了得到救赎,设身处地地为母亲着想,想要尝试着体察母亲当时的处境,艰难地体谅母亲抛弃她的决定。
他是在与内心的黑暗和解,才能不被黑暗吞没。他继续深入森林,带着决绝的态度往黑暗深处走去,越发觉得森林连同森林深处的黑暗就在他的心里,那是他的一部分。
"他是在自身内部旅行,一如血液顺着血管行进。如此目睹的是他自身的内侧,看上去是威吓的东西,其实是他内心恐怖的回声。那里张结的蜘蛛网是我的心拉出的蜘蛛网,头上鸣叫的鸟们是我自身孵化的鸟。这些如同意在他心内扎根下来。"
终于,他看到了两个士兵,被他们带到他们的世界,在那里他见到了15岁的少女佐伯,也见到了50岁的女士佐伯。
他如此渴望母亲的爱,以至于每次见到一个符合他心目中母亲印象的女士,都会在心里做个假设说:要是她是他母亲就好了。
以至于他最终知道佐伯是他母亲后,就那么原谅了她。她劝他回去自己的世界,继续去探索人生的意义。他也如她所愿。
二、沙尘暴、迷宫过后
返回小屋的路轻而易举,大概是因为他心底的黑暗由于和母亲的和解而消散,森林的黑暗也随之消弭。
他回到甲村图书馆,带着那副画,还是决定回家,继续上学,即便还是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但直到此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明白了代表沙尘暴的命运,他知道自己已经走过一次沙尘暴,他的人生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是踏着鲜血穿过猛烈的沙尘暴的另一个崭新的他。
这个新的他,将要一个人重新开始,继续探索人生的意义,继续完成那个目标:成为世界上最坚强的少年。
三、关于内心的黑暗与人生的空白
黑暗是我们的心魔,是内心求而不得,渴望已久的心魔。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黑暗,犹如混沌,毫无章法,却弥漫丛生。
大岛说:山上的小屋周围是真正的黑暗,我有时经常去看黑暗。小说中大岛作为一个特殊人,身患血友病,还是具有性别流动的人,生理构造为女性,但意识彻头彻尾为男性。常常会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疑惑。
他的黑暗大概是由于不甘和不公而生的吧,不甘心为什么给她女性的身体,又给她不匹配的男性的意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世俗的眼光赠予他内心的黑暗。他的空白同样来源于此,来源于对本身生命的困顿。
50多岁的佐伯,在15的时候,体会到了一点离别的滋味,想要找到一个时间可以停住的场所,让爱人永远是爱人,自己永远是在海边望着心爱少年的少女。直到20岁那年,她爱的少年逝去,她身边的时间戛然而止,她的生命也停在20岁那年,从此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世界,成了活着的幽灵,只靠记忆取暖。
佐伯的空白是她自我的封闭,她不想去探索往后的生活了,爱人的离去同样带走了她活着的生命力,她活着也像是一个空白的躯壳,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中田,小时候遭遇家庭暴力,尊敬的老师盛怒下的暴力举动直接隔断了他对世界最后的信任。陷入昏迷几个月之后,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读写能力,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过往一片空白。此后,他像是活在了猫的世界里,懂得猫的语言,可以和猫做朋友。对于世俗的成功,命运的安排,他从来没有思索过,也没有任何要挣扎的意愿,只是让自己那样活着,没有自我意识,像一个空壳。
四、少年卡夫卡于我们的意义
看的时候,我始终在想,十五六岁的我们,在初次窥探到了一点宿命的味道时,是不是一样有过这种愤怒和不甘呢?那些青春期的叛逆是否也是因为心底的愤怒和不甘而生呢。
小说前言中有村上春树的序言,其中写到:"之所以想写少年,是因为他们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的灵魂处于绵软状态而未固定于一个方向,他们身上类似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那样的因素尚未牢固确立。然而他们的身体正以迅猛的速度趋向成熟,他们的精神在无边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犹豫。
我想把如此摇摆、蜕变的灵魂细致入微地描绘在小说这一容器中,藉此展现一个人的精神究竟在怎样的故事中聚敛成形、由怎样的波涛将其冲往怎样的地带。"
他说小说中的卡夫卡是我们任何人,他只是以极端的故事手法将他的命运诉诸于我们。我能在读的过程中,对他的一些处境感同身受,他直视内心的黑暗之时,我好像也看到了来自隐喻的黑暗。
我期待自己能像少年卡夫卡一样,面对每次的沙尘暴时,都能迎难而上,坚强又独立地穿过沙尘暴,一步步进阶成长,塑造一个足够坚强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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