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了扶把鼻梁硌得生疼的眼镜,再次抬腿上了自行车:“怎么还没到?”
天不明,母亲就起床了,忙碌着做饭,忙碌着给他收拾行李。好几次,母亲都差点被堂屋的门槛绊倒。看着母亲轻飘飘的脚步,他只能在心里苦笑。
寒窗十载,一朝高中,他是远近村子里的一个梦。大学四年,毕业就业,他自己却成了一个梦。临近毕业时,同学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已有了不错的去处,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地揪头发——他的稀顶,应该就是在那时落下的。现在,别人都顺理成章地去政府部门的去政府部门,留在高校的留在高校;他也顺理成章的被组织分配了工作,回到老家乡里的初中。
母亲不懂这些,只是欢喜着孩子吃上商品粮了。望着母亲散乱飘飞的丝丝过早泛白的头发,他鼻头一酸,扭过头去——天仍然没亮。
努力快速地吃过饭,他逃一般地推车从家里出来,磕磕绊绊地从村东头的乡间小路一路向东。
家离要去报到的二中,有二十多里路程,路又不好。等他来到清水河边,踏上狭窄破败的桥面时,太阳已经一杆高了。他使劲地蹬了几脚,免得去太晚,给人留下坏印象。
还是晚了,当他来到集市背后,大片葱茏古柏映照下的学校时,偌大的校园,散落的一排排红砖红瓦平房外,空无一人。
他推开虚掩的大门,辨认着校长室字样的屋子,正式报到。
校长很热情,这是他们分到的第一个本科生,而且来自省里的重点大学,中午带着一帮领导,给他接风。
安排他教语文,课不多,住校的他,更显得时间充足。度过了刚进单位、刚上讲台的新鲜劲,日子淡得像去清水河里游泳被呛了河水。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他身上的光环逐渐褪色,他所教的班级每次都趴末儿。起初他不在乎,觉得那些考试太无聊。直到他听到别人背后对他的窃窃私语:“还××大学毕业呢?顶替的吧?看把一班学生教成啥了……”他眼神不好,他听力奇好。涨红着脸,他一上午没敢走出住室。以后他要么去教室上课,要么回住室发呆,更少出现在公共场所,大家似乎也慢慢习惯了,直到有一天——
“付水——你的信!”
几个老师一块朝他的住室急冲冲走来,“你的信,河南日报社的!”
进了屋:“快拆开看看!”
他故作镇定,抖动着还沾有粉笔末的手,撕开了信封。
是一张汇款单,一张报社的汇款单,一张报社里给他发稿费的汇款单……
同事们都在,都在起哄吆喝着他请客,他没机会擦拭快要流出的泪,就把这些眼泪忍了回去。
万里长征才开始了第一步,他比以前写得更努力。到临近春节放假时,他已在省、国家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十多篇文章了。
散学典礼上,校长满面红光:“最后,我们要颁发一个特殊奖项,有着特殊历史意义的奖项!这个奖要发给我们学校的大作家,给付水老师!付水老师为学校争了光,为乡里争了光,为县里、市里争了光,是我们每个人学习的模范和榜样。”
付水在学校里又像个省重点大学毕业的老师了,虽然付水教的课在老师们看来,仍然一塌糊涂。
付水心里埋着的那个秘密,他一直也没说——他给他留校任教的同学写信抱怨工作、工作环境、工作报酬……他同学告诉他:一个字——写!你写好了,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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