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医术

五行作为一种方法论，是对所有性质和属性的归类，可性质和属性有成千上万种之多，要在理论上统一、恰当地给它们定好合适的类型位置几乎没有可能，结果你也看到了，很多时候我们只能依靠肤浅的感官经验给它们分类，比方说大部分时间里植物的叶片都是青绿色的，我们就把青色归入木的类型中去。你们可以因此而嘲笑这种朴素的理论，就算称其为巫术也没关系，其实在它诞生的年代里，很多巫术都还没有出现，我们那时甚至没有最简单的测量仪器，只能依靠自己天生的感官和头脑去摸索自然的规律。所以在你们看来只是从简陋至极的经验中胡乱总结出的五行理论，在我们眼里可是天才的应用哲学理论，我们的确在应用它指导我们的生产和生活，尽管用你们的眼光审视，我们不过是在应用自己的实践经验罢了，所谓的玄学方法论根本毫无贡献。也许你们是对的，但咱先不管那么多，下面咱就说说我们在生理医疗和政治组织方面对五行的一部分具体的应用实例吧。

在生理医疗方面与五行有关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基础理论方面的东西，具体的诊断治疗上有别的专门的方法论，像六经、八纲、卫气营血、以及著名的“四诊法”等。前面说过，我们对理想生活的要求总的来说就是健康和安宁两点，在政治上就表现为尽量消除饥饿并维护和平与治安，虽然我们那时对健康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饥饿，可饥饿显然不是唯一会损害健康的因素。鉴于我们对健康的重视，与非饥饿原因导致的疾病进行对抗的医疗技术很早便开始起步了。

没错，就是你们现在依然在用的传统中医学，说到这儿，有必要澄清一个概念，如你们所知，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科学，自然不可能发展出科学的医学理论，中医学本质上就是建立在玄学基础上的医疗技术。其实这很容易分辨，任何科学的理论，在严谨、清晰的概念定义中，都包含着许多精确的定量研究和运算，而玄学理论则除了对概念进行定性之外，通常很少涉及量化运算，即使有定量的规定，也是根据经验作出的极不准确的定量描述，像中医对脉搏跳动速率的描述，只是以普通人的呼吸频率为标准，一呼一吸之间脉搏四到五次即是正常，这种模糊的描述恐怕是讲究准确的科学所难以接受的，另外在用药的剂量上，基本也都是靠经验。当然，中医是有治疗效果的，毕竟玄学不完全等同于巫术，还是多少讲求一点实证性的，尽管玄学的实证与科学那严格的全程监控不同，很多时候只要能有一个跟预想情况相差不多的结果就行了，至于中间过程是否和推断的一样，往往不需要关心。

由于上述差异，中医与在科学理论指导下发展起来的现代医学在很多地方都没什么可比性，受当时条件限制，像药物在体内的反应和起效过程这种事情，我们只能从病人的主观诉说或观察体表变化进行大概推测，完全没有准确地加以认识、掌握的可能。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早早地建立了以《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为代表的生理医药玄学理论体系，使“医”成为了一种专门的社会正式职业。我们那时的从医者虽然地位不及官员、学者，但也并不依附于宗教或巫师团体，他们有独立的职业理念和职业道德规范。医生的职业理念简单来说就是“治病不治命”，改变命运之类的事情无论是否可能都不在医生的职责范围内，也许一些宗教人士或者巫师们会去尝试让死人复活，可那跟医术完全无关，也从没有哪个有名望的医生会承认自己真的能够起死回生，死亡是自然的法则也是生命个体的最终归宿，医生的使命不是对抗死亡而是对抗疾病，以使每个人都能安宁地享受天赋的正常寿命，健康地过完一生。名医扁鹊曾经对讳疾忌医的蔡桓公做出了“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的最终诊断，当死亡已无可避免，医生所能做的也只有“望而旋走”了，因为再好的医生亦无回天之力。

唔，你们考虑采用的一些能结束绝症病人痛苦的方案，以我们那老旧的医疗理念来看应当不属于医生的职责范围，我们那时没有护理学，一般照顾病人、减少病人的身心痛苦都是由病人家属负责的，至于他们要采取什么样的方法照顾病人医生也是无权过问的，医生只需要交代清楚怎样服药和配合治疗就行，既然你们开设有负责研究减轻病人痛苦的护理专业，那么“安乐死”命题似乎就应该在护理学范畴里寻找理论依据了。我们说“生死有命”，放弃一个没有治疗价值的病人是无损于医生的职业道德的，尽管医生的职业道德要求“医者父母心”，但那其实是指在面对有生存希望的病人的时候，医生必须全力实施救治，贯彻救死扶伤的医疗宗旨。除此之外，医生的职业道德还包括要勤于精进技能、注意积累经验、以便更好地治病救人，行为和善、思维缜密、对患者尽心竭力、不得在诊疗过程中与人发生冲突，熟悉人情事故、不能因缺乏生活常识而对患者或其家属的病情表述作出误判……

说的离题有些远了，不过预先对我们要说的玄学医疗方法的背景做点介绍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避免产生“这根本不是生理学或者医学，这根本是巫术”的误解。中医的理论基础的确不是科学化的，而且中医的有效性几乎完全依赖于经验总结，即便如此它也还是一种有效的医疗技术，与单纯的巫术不同。尽管这种与很多巫术同时起源于文明早期的医疗技术相当原始，尽管它跟一些宗教迷信思想之间产生过不能否认的相互关联和影响，但它仍然是一门独立的学问，是玄学在人体生理研究和疾病治疗方面的实际应用所诞生出的一个科目。如今你们已经有了更好的医疗条件和研究方法，古旧的东西要是完全没用了当然可以废除，现在咱既然要说我们对世界的看法——用你们的话说叫“世界观”——并且需要举出我们采用的方法论的事例，俺在这里就有必要明确一下中医的例子确实不是一种带有欺骗性的巫术，我们的方法论是真实的（它的确是我们的认识论和控制论的综合体），哪怕由此种方法论指导下取得的实际成效与该方法论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必然联系可能存在疑问，但我们确实是有方法论指导的这一点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