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梦忆
文·青衣
今年秋天特别多雨,因为终究是秋了,雨不好意思长时间倾盆而下,大多数时间都如蛛丝斜飞,一缕缕地洒下来。丝虽然细得望去都看不见,天色却非常阴沉,人闲家中,还是觉得些气闷。这样的时候,常有一些不着边际的空想被雨情引流出来。梦忆生命之初活过的地方,就成了雨天最大的乐趣。
“梦忆”大抵都是很有趣味的。“现实”只缘身在情景之中,难免有些迷惘,没有玩味的余暇,总有些缺憾让人无法满足,觉得只有回忆才是最甜美的世界。那怕只是昨日也比今儿有趣,因为只有过去才经得起我们慢慢抚摩赏玩。如果时间久远点,还可以在梦忆中加减一两笔也是不要紧的。
在这样的雨天里,我心思散漫,倚着轩窗,望着窗外似有似无的细雨,把手中的热茶捧得更紧一些,那些远了的记忆就慢慢回聚拢来。
我所梦忆的,到底还只是一个偏隅蜀地深处毫不起眼的小村,免不了小家子气,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名胜,有的都是一些平常的丘陵,平常的小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群农人。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丘一石,野趣天成,很少有人刻意加工的痕迹。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倔强地活着。
一、火海余生
据母亲说,在我出生刚三月左右,由于邻人陈叔家两个傻气十足的半大小子,乘家里没人,举着煤油灯盏,在粗布蚊帐中找头晚睡觉遗落的几粒炒黄豆,争抢之中,一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引燃了蚊帐,油泼到棉絮上,当火遇上油,就“哄”地一下向房顶冲去,那红艳艳的火舌卷上了房顶的横梁,更加得了势,“呼呼”而啸。两半大小子吓得抱头鼠窜,不知跑到了那个树林子里躲了起来。火在没人扑打的情况下,很快向左右蔓延,浓烟四起,而小小的我,还一个人独自安睡在与之相隔两间半房的家中,全然不知生命已近危急关头。
村西头的邓大娘颠着一双小脚儿,提着一桶粪水,准备去村东头淋她媳妇刚栽下的小白菜,路过院坝,见火光冲天,她吓得扔下粪桶,“哇哇”直叫:“天呐,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救火呀!快来救火哟!天老爷呀,不得了了,快来人呀,要人命了哇!”她又哭又喊了半天,才发现若大的院子里根本没人来相应,连狗都没来犬吠回应几声,只有几只鸡在院前的竹林中悠闲地找虫子,还有的就是后院“哦,哦”直叫的几只猪。邓大娘这时才想起,今天,全村人除了上学的都去锄小学校后那片地了,离院子还有几里地呢!邓大娘急疯了,也顾不得那双粽粑小脚儿了,连滚带爬地向小学校跑去,一边跑一边哭着喊着“天哪,要人命了哇,快来人呀,着火了,着火了哇!”半路田坎上,她遇到了放学回来的几个学生娃子,赶紧让他们用“飞毛腿”去传信了。
那个时代,整个院子的房屋是壁挨壁,墙连墙,而且顶上全用的是木头做横梁,墙是用篾条编成的,有些面上糊了些黄泥白灰,有些直接裸露着早已风干的篾条。火一来,“噼噼啪啪”响成爆豆声,无力减缓火势。
当村里人得知火讯,立即全部赶回,在队长的指挥下,泼水的泼水,上房蹬瓦撤梁的蹬瓦撤梁。被引燃的那几家,就各自拚着老命地抢救自家的箱箱柜柜。母亲一到院子里,就不要命地直奔里屋床边,在一片烟雾袅袅中摸索着她的姑娘,当她用颤抖的双手一触到女儿那柔软的身体时,就紧紧地搂在怀里,佝偻着背护着她的姑娘,尽量地避着发了疯的火舌子,拚尽全力地跑出快被火包裹的“家”。直到回到院坝中间,母亲吓软的双腿“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在极度惊恐中,憋了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地开始了释放。
等父亲得讯赶回来,老天给他留下的只有母亲,姐姐,我和一头仓皇中自己逃出圈里的猪。在火灭了之后,父亲和邻人又找出了三五几件箱柜,另有一件是给外婆准备冲喜的棺木,不过被大火烧得通体成焦炭色了。老天仿佛也被这人间悲剧所感伤到了,流下了清泪,泪一到人间就变成了雨,沥沥淅淅地下了起来。我们几家遭了火灾的人家,被队长安排到了保管室暂住。
来人间仅仅三月的我,能从火中毫发无损地逃生出来,这得感谢我无比英勇的母亲,在火海即将吞没家,吞没我的时候,并没有放弃我。那么瘦弱的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所得来了力量,敢于公然与大火叫板,硬生生地冲进火海之中,抢救出了她孩子的一条生命。这或许就是世间超越一切的母爱吧!
火海余生的我,与家人,邻人在这月河之畔还有漫长的岁月一同渡过,这里虽以危险和悲伤迎接了我的初来乍到,但并不影响一切生命自然而然地倔强的活着。
2018.09.25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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