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了。
前几日,和父母视频,知道他们已经回老家扫过墓了。其实,我也是多此一问,因为每年都如此。
父母双方的老人都已故去,儿女们的念想,就在这一年一次的清明了。
不过,作为第三代人的我,很少参与祭拜。毕竟,清明节定为假日,不是在我幼年之时。父母未退休之前,想要给逝去的亲人扫墓,还得向单位请假。
时代终归是在进步的,传统文化日益受到重视。可惜,我远在他乡,没法回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忘记过世的亲人们,怎么可能!
我对父母双方的女性长辈记忆深刻,因为感受过她们的爱。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父母带着我去奔丧。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众人披麻戴孝的情景。母亲跪在灵堂前哭得不能自已,让人搀扶着才能起身。而我,则在大人的指挥下,懵懵懂懂地下跪磕头。
父亲的老家,是一座古镇,颇有点江南韵味,深深的巷子,光滑的青石板路。房子是木制结构,天井式的布局,并且多户人家居住在一起。
当晚守灵,我感受着屋里屋外的寒气,听着古老的时钟哒哒的声音,莫名地害怕。跟着大人守到三更,才去睡觉,也没睡踏实。因为,我们休息的房间在二楼,双脚踩在木板台阶上,咯吱作响,只感到胆战心惊!
我和奶奶不算亲,小时候不是她带大的。等我开始有记忆了,也只是过年的时候见见面。
奶奶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会做古镇的传统美食,只是动作缓慢。我唯一的印象就是,奶奶亲切地唤着我的小名,让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吃她递过来的美食。
奶奶心灵手巧,很会画鞋样,左邻右舍都来找她画,然后照着样子绣。父亲继承了奶奶的这个优点,从小就喜欢画画,通过自学,也画得有模有样,成了晚年的一大乐趣。
奶奶去世得早,最小的叔叔还未成年。那个年月,虽提倡火葬,但还是可以土葬。只是不知何故,奶奶的坟前没有立碑,日子久了,大家居然都找不到坟地。
我和母亲的娘家人比较亲。因为出生在农村,又是外婆他们帮忙带大的。
外公的养母,我称她为太太,天生眼睛就不见光。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样顽强地生活,并且还能把外公拉扯大的。
我们这些小辈,都对太太的感情深厚。每每想起她,我都潸然泪下。
记忆里,太太没闲过,总是在干活。很难想象,她眼睛看不见,却能拿着沉沉的剁刀剁菜,用来喂鸡喂猪。
外公脾气暴躁,对太太却是很孝顺。吃饭的时候,太太没上桌,大家都不能动筷子。
听说,我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某天晩上,只有外公在家,我一直哭闹,他左哄右哄哄不好,火冒三丈,把我扔在床下的踏板上,任由我哭泣。等到母亲、外婆和太太回来,知道外公将我扔在冰凉的踏板上,太太很生气,把他好一通臭骂。
可在我的记忆里,太太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一直是那么地慈蔼。她说话的神态,那么地平静端祥,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或许,她没有什么大智慧,就是农村一普通老太太。可她的和善,却凿凿实实地温暖着我们这些小孩。
我打小就发誓,将来长大挣钱了,一定要买好多好吃的给太太。然而,这个愿望最终落了空!
大二那年,从父亲打来的电话里,知道太太过世的消息,我泪如雨下。记得大一暑假回老家,瘦骨嶙峋的太太,抓着我的手,微微颤抖,让我看着很是难过。忙于学业的我,很久不回老家。不曾想,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听说,太太临死前,一直流泪,似乎已预感到大限将至。太太就这样走了,没有给大家增添任何负担。
收拾遗物时,家人在太太的枕边发现了几十块钱。众人推测,这应该是我二哥平素给的,太太不舍得花,攒了起来。
我那抠门的二哥,脾气隔代遗传了外公,十分暴躁。小时候睡觉沉,经常尿床。太太怕他睡湿冷的床伤了身体,夜里会唤醒他尿一次。睡意正浓的二哥,常常是惺松双眼,一边尿一边对太太破口大骂。太太听了,总是笑呵呵的。
那时,二哥上班时间不长,工资微薄,从没给家里添置过啥,更别说对我这个妹妹大方了。然而,他却知道孝敬太太。这点,让我一直耿耿于怀,确切地说是妒忌,妒忌他有孝顺太太的机会,而我,却永远没有!
太太的丧事,办得风光排场。据说,小姨的女儿,我的表妹,在出殡的时候,扑在太太的灵柩上,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喊着:太太,我的太太呀!
小姨离婚,带着年幼的表妹回到娘家,很不受待见,太太心疼地直抹眼泪。为了养活自己和表妹,小姨外出打工,表妹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愈发惹人嫌了。太太常对表妹说,你要懂点事呀,不要到处乱跑,别叫妈妈担心。表妹虽淘气,却也清楚谁对自己好。所以,太太走了,她是真伤心!
外婆是烈士的后代。她刚出生不久,跟着贺龙的队伍闹革命的太爷爷悄悄回来探望,不想被叛徒出卖,牺牲了。外婆作为烈士遗孤,每年都会领上一笔抚恤金。
记忆中的外婆,也是勤勤恳恳、终日忙碌。她生了七八个孩子,养活的只有五个。长年累月的劳累,外婆自然也老得快。我都不曾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模样,连张照片也没有。
和外公的暴脾气相反,外婆的性子温和。我在外婆面前,是可以撒娇的。农闲的时候,外婆偶尔会来我家小住几日,算是我母亲的一份孝心吧。
一次,我们去看露天电影,我边吃零食边看,外婆剥了一个桔子,递了几瓣给我,我接了空,桔瓣掉在地上,沾满了灰,我立马不开心了。外婆忙把剩下的给我,从地上捡起那几瓣,放在嘴里慢慢舔拭,边舔边吐口水,最后终于将桔子清洗干净了,又递给我时,我连连摇头表示不吃,因为沾了外婆的口水,我嫌脏。外婆只得自己吃了。
如今,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正是极不懂事,为什么不懂阻止外婆吃掉在地上的东西呢?!
参加工作后,手头稍稍宽裕,我便给外婆买了金耳环和新衣服。太太无福享受,我不能再在外婆身上留下遗憾了。
有一年请假回家,随母亲回了趟老家。我把买的新衣递给外婆,还塞给她一百元钱,她一边换衣服一边落泪,说自己老了,尽让我花钱,却什么都给不了我。我听了,心里无比难受!
我结婚前,专门去了一趟香港,给自己买首饰的同时,顺便也给外婆买了一对足金耳环。因为听母亲说,之前买的不能戴了。婚后的我,随着孩子的出生,手头吃紧,再也没给外婆买过什么了。
外婆有高血压,上了年纪后,接连两次中风,我们都以为她恐怕要在床上度过余生了。不曾想,外婆特别顽强,每次都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能够在小范围走动。我不知道,外婆为此付出的艰辛努力!
晚年的外婆,饱受病痛的折磨。久病床前无孝子,外婆去世前一个月,卧床不起,时时刻刻需要人在身边伺候,小舅为此苦不堪言!
知道外婆病重,只怕回天无力的消息,我抱着年幼的娃,泪流不止。假如我能挣很多钱,就有能力为外婆提供良好的治疗环境,请专人护理,相信外婆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可惜,我太没用了!那一瞬,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让我不堪承受。
外婆的丧事,同样办得很体面。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戚。人在世的时候,没有享过多少福,死后再风光又有何意义!
《红楼梦》里的贾母,一生享受富贵荣华,儿孙承欢膝下,是活得最有尊严的老人。可在现实生活中,特别是在农村,又有多少老人,会有尊严呢?
我那慈祥善良的太太、外婆和奶奶,他们的一生都是在苦水里泡着的。每每想起,我总是心酸落泪。唯愿,他们在天堂里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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